安燠走到山径转弯处时，袖扣里的震动又密了几分。
她垂眸看了眼腕间那抹若隐若现的蓝光，终于在一块被夕阳晒得暖烘烘的青石板上站定。
程砚扛着钉耙走在前头，听见身后没了动静，转身时钉齿上挂的药囊\"哗啦\"一响——老参正从药囊里探出半张脸，参须还粘着两粒没抖干净的何首乌籽。
\"咋不走了？\"程砚把钉耙往地上一杵，熊毛护心镜随着动作晃了晃，\"莫不是又馋了？前面山脚下就有个茶棚，俺让老张头给你煮碗桂花醪糟？\"
\"不是馋。\"安燠捏着袖扣轻轻一旋，系统界面便在掌心浮起。
淡金色的光晕里，原本那个圆滚滚的\"签到\"按钮不知何时褪成了月白色，边缘流转着细碎的星芒，正中央赫然写着\"轮回签到\"四个篆字。
下方还有行小字，像是被谁用朱砂笔新添的注脚：【宿主身份已激活，可于特定地点触发前世记忆回响。】
她指尖微颤，系统界面跟着晃了晃。
程砚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把那行小字吹得忽明忽暗：\"这是啥意思？你还能记住前世的事？\"他熊耳朵在夕阳里泛红，\"那你上辈子是不是也挺能吃糖葫芦？上回在镇子里，你蹲在糖画摊前看了三刻钟，掌柜的都以为你要把画着凤凰的糖人当饭吃。\"
\"去你的。\"安燠耳尖跟着发烫，反手戳了戳他护心镜上的熊毛，\"系统升级了，不是让我当吃货回忆录主角的。\"她盯着\"轮回签到\"四个字，想起系统融合时那句\"终极签到签的是人心\"，忽然有些发怔——上回在悬崖发呆签到得定身桃，被猪八戒追着跑撞树得金刚皮，可这\"轮回\"二字，总让她想起前世被灭口前，闺蜜举着淬毒匕首时眼里的冷笑。
\"这不像是普通的金手指。\"老参不知何时从药囊里钻了出来，根茎上的皱纹拧成个问号，参须尖儿还沾着程砚方才偷偷塞的山杏核，\"更像是某种更高层次的意志介入。\"他凑到系统界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光晕，\"当年昆仑山药园的守园碑上刻过，天地间有三种道：天道、妖道、轮回道。前两种是明面上的规矩，轮回道......\"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参须\"唰\"地缩成一团，\"是能把命盘翻过来重写的玩意儿。\"
程砚的熊耳朵\"啪\"地耷拉下来：\"重写命盘？那夫人会不会有危险？\"他一把将安燠拉到身后，钉耙在地上划出半道圆弧，\"要是有啥脏东西敢跟着这系统来，俺一耙子给它砸回混沌里！\"
\"你先把钉耙放下。\"安燠绕过他的胳膊，指尖轻轻点在系统界面上，\"老参头说的反噬，可能是指强行回溯记忆会伤神魂。\"她想起上回为了躲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硬撑着用了半刻钟《睡仙诀》，结果系统惩罚她掉了程砚送的银锁片——现在这\"轮回签到\"，说不定更挑时候。
老参的参须又慢慢展开，这次却没再凑近系统，反而退到程砚的钉齿旁：\"当年那女仙在药园种灵玉竹时，总说'记忆是带刺的蜜'。\"他用根茎拍了拍程砚的钉耙，\"甜是甜，可不小心就扎得满嘴血。\"
山风卷着晚炊的香气掠过山径，程砚突然伸手把安燠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要不咱先不碰这玩意儿？\"他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被雷惊着的小狐狸，\"等去东海取了定海珠，给你换个能镇神魂的玉牌，再试也不迟。\"
安燠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笑了：\"你忘了系统的尿性？\"她晃了晃手腕，系统界面上的\"轮回签到\"突然泛起暖光，\"上回我想偷偷练《睡仙诀》，它罚我掉了半筐山杏；要是我现在躲着不试......\"她故意拖长音调，\"说不定要罚你藏在后山树洞的桂花蜜？\"
程砚的熊耳朵\"刷\"地竖起来：\"那可使不得！\"他急得原地转了个圈，钉耙上的药囊又\"哗啦\"响成一片，\"那罐蜜是去年秋天攒的，专门等你冬天烤红薯时抹着吃的！\"
老参的参须抖了抖，突然用根茎指了指山径尽头：\"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脚下的暮色里，有片淡青色的雾气正缓缓消散——那是前日混沌裂缝残留的气息，像块没擦干净的墨渍，还沾在天地间。
安燠望着那片雾气，系统界面突然震动起来。
她能感觉到，\"轮回签到\"四个字正沿着血脉往心口钻，像是在说：就这儿。
\"程砚。\"她转头时，夕阳刚好落进山梁后面，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明日卯时，陪我去那片混沌残留的地方坐坐？\"
程砚挠了挠后颈的熊毛：\"成。俺带两坛桂花蜜，你要是累了，咱就靠在树底下喝蜜水。\"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要是触发啥坏回忆......\"他拍了拍自己胸膛，\"俺这儿比《睡仙诀》还管用。\"
老参的参须在风里晃了晃，最终还是没说话。
他悄悄缩回药囊，把那颗何首乌籽埋进程砚特意给他缝的丝绒小袋里——袋底还垫着半块安燠上次吃剩的桂花糖。
山径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安燠望着脚边被风吹动的野菊，忽然想起系统融合时的提示。
原来最珍贵的签到点，从来不在悬崖、不在洞府......她抬眼看向程砚，他正蹲在路边给一只瘸腿的小松鼠喂山杏，熊耳朵被晚霞染成了蜜色。
而那片混沌残留的雾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卯时三刻的山雾还带着露水的凉，程砚早把带来的毛毡铺在混沌残留的青岩上。
他蹲在旁边支陶壶，壶嘴正往外冒甜丝丝的蜜香——特意兑了三勺新采的槐花蜜，又埋了两颗安燠昨日念叨的糖炒栗子在炭灰里。
\"坐这儿。\"他拍了拍毛毡最软和的位置，熊耳朵尖沾着晨露，\"俺把钉耙立在三步外，要是有啥动静，一拽柄就能捞你进怀里。\"
安燠望着他认真系紧护心镜的模样，喉间忽然发暖。
她坐下时，袖扣里的系统蓝光顺着血脉往上窜，在指尖凝成枚月牙状的光印——那是\"轮回签到\"的启动标识。
老参从程砚腰间的药囊探出头，参须上还粘着半粒没吃完的栗子渣：\"神魂要是发涨，立刻咬舌尖。\"他晃了晃根茎，\"当年药园里的小仙童偷喝醒神酒，就是这么逼自己清醒的。\"
安燠深吸一口气，光印突然\"嗡\"地震开，在她周身织出淡金色的光茧。
程砚的钉耙\"当啷\"落地——他分明看见那些金芒里飘着细碎的星子，像极了上个月他们在山顶看的银河。
【系统提示：检测到混沌残留地脉，触发轮回签到条件。】机械音在识海响起时，安燠的指尖开始发烫。
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天灵盖往下钻，像是被揉皱的绢帛在缓缓展开——是记忆，带着铁锈味的记忆。
首先涌来的是清冷的檀香。
她看见自己站在九重天阙的玉阶上，素白广袖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下方三十三重天的神官跪了一地，为首的金冠星君正捧着染血的玉册：\"女仙私藏轮回道典籍，按天规当剜去仙骨，永镇无间。\"
\"不可能！\"安燠在识海里喊，可记忆里的\"她\"只是垂眸，望着袖中半卷泛黄的《轮回要术》——那是她用三百年寿命从忘川摆渡人那里换的，只为救一只被天雷劈碎妖丹的小狐狸。
画面一转，大雷音寺的琉璃顶下，燃灯古佛捻着佛珠：\"轮回道乱因果，女仙执迷不悟，贫僧只能助天庭一臂之力。\"他身后的十八罗汉合掌，金钵里的火焰腾起，映得\"她\"脸上血色尽褪。
再后来是东海龙宫。
龙王敖广将她的本命玉牌摔在珊瑚案上：\"本王借你避水珠渡忘川，不是让你翻改生死簿的！\"龙鳞在暗礁下泛着冷光，\"今日你交出典籍，本王还能保你一缕残魂。\"
安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见\"自己\"在雷刑柱上笑，血沫溅在监刑官的朝服上：\"你们怕的从来不是轮回道，是有人能跳出你们画的圈。\"
“夫人？”程砚的声音像穿过层层雾霭。
安燠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他怀里，他的熊毛护心镜被眼泪洇湿了一片。
程砚的手在发抖，却还是把温热的蜜水碗凑到她唇边：\"俺喊了你七声，你都没应。\"他喉结滚动，\"刚才你指甲掐进肉里，血都滴到毛毡上了。\"
老参的参须蔫哒哒地垂着，这回连栗子渣都顾不上舔了：\"记忆碎片里的因果线太密......\"他用根茎戳了戳安燠掌心的血珠，\"天庭要灭口，佛门要清道，龙族要自保——他们怕轮回道能改写命盘，更怕有人敢替蝼蚁争命。\"
安燠攥紧程砚的衣角，指尖还残留着记忆里雷刑的灼痛。
她忽然想起穿书那日，系统提示\"反派剧本已加载\"时的机械音，原来所谓\"最惨女妖\"的剧本，早在她还是上界女仙时就写好了。
\"程砚。\"她抬头望进他泛红的眼底，\"原来我不是因为当玉面夫人才该死，是因为我活着本身，就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程砚突然把她抱得更紧，熊毛扫过她耳尖：\"动蛋糕咋了？俺当年在不周山守关，有神仙想偷喝酿了三百年的桃花醉，俺一钉耙把他的琉璃盏砸了个稀巴烂。\"他用下巴蹭了蹭她发顶，\"谁要动俺媳妇儿，俺就把他们的仙府砸成稀巴烂。\"
老参的参须突然绷直，指向天空：\"云！\"
三人抬头。
原本青碧的云层里，不知何时浮起道淡金色的影子。
那是个身披凤羽长裙的女子，裙裾上的金纹像活了般游走，每一道都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她的面容被雾气裹着，却能看清眼尾一点朱砂，像滴凝固的血。
安燠的系统突然疯狂震动，\"轮回签到\"的光印在她掌心明灭。
程砚的钉耙已攥在手里，熊耳朵紧紧贴着脑袋——这是他要拼命的前兆。
凤羽女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山岩，最终落在安燠身上。
她抬起手，指尖凝起团流转的金芒，像是要触碰到什么。
山风卷着晨露掠过，安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程砚的体温透过护心镜传来，老参的参须在她手腕轻轻一戳——那是让她准备运《睡仙诀》的暗号。
而云层中的女子，终于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