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领域的震颤从脚底漫上来,像有万千根钢针在撕扯虚空。
苏晚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闭上眼,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那是荒星地穴里最黑暗的夜,她蜷缩在腐木堆后,怀里紧抱着半块发霉的面包。
濒死时总爱回忆从前,她那时总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睛,像天枢星春夜的湖,明明泛着水光,却固执地弯成笑的形状。
阿竹要笑着......看那些伤害你的人倒下。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带着荒星辐射都侵蚀不掉的温柔。
苏晚竹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如星砂般聚拢:周氏说她克夫时,母亲总把她护在身后,袖中藏着的药囊会悄悄碰她手背;三位未婚夫暴毙前,母亲总在佛堂跪到天亮,香灰落满裙角;被驱逐那日,母亲塞给她的银镯里,原来不是普通的星砂——
是血。
原来......苏晚竹的喉间泛起腥甜,眼泪顺着下巴砸在交握的手背上,克夫命格是你替我扛下的诅咒。
血月夫人要取皇族血脉,你就用命做引,把诅咒转嫁到自己身上......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水光被怒意烧得透亮。
那些碎片里的黑雾突然停滞,仿佛也在听她说话。
我不是灾星。她扬起脸,声音穿透震颤的虚空,直击那团最浓的暗影,我是你欠她的赎罪!
净世莲在掌心绽放得更盛了,星砂凝成的花瓣上流转着淡金色的光。
苏晚竹将双手举过头顶,腕间银镯与陆昭晶化的鳞片相擦,迸出细碎的星火——那是荒星五年在她骨血里淬出的狠劲,是天枢星嫡女该有的傲气,此刻全顺着手臂涌进净世莲,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扎进暗影核心。
如果你还记得她......她的声音在发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就醒来吧!
陆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能清晰感觉到,苏晚竹体内翻涌的能量正顺着交握的手往他身体里灌,带着她的温度,她的不甘,她的疼。
他晶化的右臂在发烫,那些曾经冰冷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下面带着薄汗的皮肤。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炸开,像是被封了百年的酒坛突然开了口,浓郁的、带着苦甜的情绪涌出来——那是他从未敢承认的,对被守护的渴望。
晚竹。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在。
影昭的黑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的晶核裂出蛛网般的细纹,每道裂纹都在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属于陆昭的、被他吞噬了百年的本真。不可能......他的声音支离破碎,黑雾裹着他向后退,你明明只是个被诅咒的弃女,明明......
因为她心里有光。陆昭的右眼金芒大盛,左手扣住苏晚竹的后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而你只有恨。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影昭心口。
他的晶核地一声碎成两半,黑雾瞬间溃散成星点,争先恐后地钻进陆昭体内。
陆昭的身体晃了晃,却反而抱得更紧——那些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能量,此刻像久旱的田遇到雨,温柔地融入他的血脉。
虚无的尽头,微光来得更急了。
血月夫人的尖叫里多了丝慌乱。
苏晚竹看见,最中央那团黑雾里,浮现出半张女人的脸——苍白的、带着泪的脸,和她记忆里母亲的遗像有七分相似。阿月......那声音轻得像叹息,阿月说过,要带阿竹看天枢星的春樱......
净世莲的光突然暴涨。
苏晚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却笑了——她知道,那是母亲的血在共鸣,是被压抑了二十年的真相在破冰。
她转头对陆昭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他胸前,他们在醒。
陆昭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低头望去,原本晶化的皮肤已完全褪去,露出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
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缓缓垂向地面——那里,暗影核心的最深处,有团幽蓝的火正在跳动,像在召唤他。
苏晚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该我们了。
陆昭望着她染血的脸,喉结动了动。
他的右手在她掌心轻轻翻折,十指相扣。
暗影领域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记忆碎片如暴雨般坠落。
在他们头顶,最后一块写着血月诅咒的碎片发出清脆的裂响——
而在更深处,有心跳声,开始轰鸣。
陆昭的右手在苏晚竹掌心翻折的瞬间,指尖便传来灼烧般的热意。
那是弑主之眼的能量在沸腾,顺着血管往指尖窜,像要把整只手熔成液态。
他望着苏晚竹染血的脸,喉结滚动两下,将涌到嘴边的字咽了回去——她为他受的苦,比这疼上百倍。
晚竹。他低唤一声,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血痕,抓紧我。
苏晚竹的手指立刻收紧,掌心的薄茧硌得他发疼。
这疼像根线,一头拴着他跳动的心脏,一头系着她温热的体温。
他深吸一口气,晶化完全褪去的右手对准地面最浓的黑雾,缓缓按了下去。
嗤——
能量爆发的轻响比想象中更闷。
陆昭的手腕瞬间没入黑雾,皮肤下的血管泛着金红,像有活物在皮下窜动。
他能清晰感觉到,弑主之眼最纯净的能量正顺着指尖倾泻而出,冲刷着暗影领域的根基——那是他藏了二十年的底牌,是当年父亲用命换来的、能净化一切污浊的。
你在做什么?!影昭的尖叫刺穿虚空。
他残余的黑雾凝成扭曲的人脸,左眼是陆昭惯常的冷厉,右眼却泛着妖异的紫,你会毁掉你自己!
光核与暗影同根同源,一旦彻底释放——
同根同源又如何?陆昭的声音比平时更沉,像浸在寒潭里的剑,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为她留的。
苏晚竹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他因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望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突然想起荒星地穴里那只护着幼崽的辐射狼——明明伤得站不稳,却还是把最脆弱的肚皮朝向敌人。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刻进骨血里。
她贴住他汗湿的后颈,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尖,我在。
这句话像根火柴,地引燃了陆昭体内翻涌的能量。
光核的力量如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右手冲进暗影核心。
黑雾开始发出焦糊的气味,影昭的脸在其中扭曲成无数碎片,每片都在尖叫:不可能!
你明明该是我的容器......
而在更深处,血月夫人的幻影突然剧烈震颤。
她原本纯黑的雾气里渗出缕缕银白,像被撕开的幕布。
苏晚竹屏住呼吸——那团雾气中,竟浮现出半张与她记忆里母亲几乎重叠的脸:眉尾微挑,眼尾有颗浅淡的泪痣,连唇角的弧度都像极了母亲哄她喝药时的温柔。
阿竹......那声音轻得像荒星清晨的雾,却带着让苏晚竹膝盖发软的熟悉感,阿竹的银镯......是我缝的。
苏晚竹的眼泪地落下来。
她终于想起,小时候总嫌银镯硌手,母亲便连夜拆了重缝,指尖被针戳得全是血点,却笑着说:我们阿竹要戴最软和的镯子。原来不是银镯软,是母亲用自己的血,把星砂泡得温温的。
你是......她颤抖着抬手,指尖即将触到那团雾气时,却被对方先一步握住。
是真实的温度。带着点凉,像天枢星初春的溪水。
我是月娘。雾气里的女人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动,你母亲的乳名,是我取的。
苏晚竹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着,原以为是说胡话,原来那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当年周氏要把克夫诅咒扣在你头上......月娘的声音里浸着悔恨,黑雾在她身后翻涌,我被怨恨蒙了眼,想着既然你们要拿血脉献祭,不如让这诅咒更狠些。
可你母亲......她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用自己的命做引,把诅咒转嫁到自己身上......
所以三位未婚夫暴毙的,是她的命。苏晚竹终于懂了那些香灰、那些药囊、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所以她最后说要笑着看他们倒下,是要我替她......
替她活成光。月娘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的泪,她总说,阿竹该是被捧在手心的明珠,不该在泥里滚。
是我错了......我不该用血脉的恨,淹没了最该守护的人。
黑雾突然开始消散。
月娘的身影变得透明,她转头看向陆昭插入地面的右手,又望向苏晚竹交握的手,笑意在眼底漾开:你们让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和阿月在桃树下发的誓——要护着苏家的孩子,要让天枢星的春天,永远有樱花落进他们的茶盏。
她后退两步,抬手按在最后一块写着血月诅咒的记忆碎片上。
碎片发出清脆的鸣响,像古寺的晨钟。
对不起。她对着苏晚竹深深鞠躬,衣摆扫过满地星砂,这一次,换我来封印自己。
不要——苏晚竹想冲过去,却被陆昭拉进怀里。
他的右手仍插在地面,额角的汗滴落在她发顶,晚竹,这是她的选择。
月娘的身影渐渐融进碎片,最后看过来的眼神里全是温柔:你和她一样,都值得被爱。
轰——
血月的红光骤然熄灭。
暗影领域的天空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晨光从裂缝里漏下来,照在苏晚竹脸上。
她望着逐渐透明的月娘,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镯,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那是月娘的祝福,是两位母亲跨越生死的接力。
影昭!
刺耳的尖啸打断了她的思绪。
影昭残余的黑雾凝成一道箭,朝着她心口射来。
陆昭的瞳孔骤缩,晶化的能量瞬间在左臂凝结成盾——可那箭却在离她三寸处突然崩解,化作点点星火。
你们以为赢了吗?影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破罐破摔的疯狂,真正的终结才刚刚开始!
血月夫人的封印......
够了。陆昭的右眼金芒大盛,光核的力量如浪潮般涌出,将影昭的声音碾碎在风里。
他的右手终于从地面抽出,掌心躺着枚幽蓝的晶核——那是影昭最后的核心。
苏晚竹望着他染血的掌心,突然笑了。
晨光里,她的眼泪闪着细碎的光:昭,你看。
陆昭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不知何时,暗影领域的天空已经恢复清明。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清越的鸟鸣,像在宣告某种终结。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天枢星苏家祖祠的香炉里,三柱香突然同时燃尽。
香灰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刻着的八个小字——
血脉为引,母爱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