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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白昼的喧嚣渐渐沉淀,城市的脉络被渐次亮起的灯火勾勒出来,如同星辰坠落凡间。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洗涤后的空气,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冽,夹杂着泥土、落叶和远处行道树残留的湿润气息。晚风拂过,带着明显的凉意,钻进衣领袖口,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裹紧衣衫。

陆时砚的车,一辆线条流畅、色调沉稳的深色轿车,悄然滑行,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淮香居”古意盎然的门楼前。雕花的木门半敞着,透出里面温暖的光晕和隐约的人声笑语,门口悬挂的两盏素雅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朦胧柔和的光影。当苏念看清那黑底金字的招牌时,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漾开一圈圈惊讶与喜悦交织的涟漪。

“淮香居?”她下意识地低语出声,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男人,“陆教授,您订的……是这里?”

这正是她上周五午后,在编辑部茶水间和林薇闲聊时,随口提起的那家店。当时林薇抱怨着约了几次位子都满员,她看着手机上推送的精美菜品图片,尤其是那道传说中的“蟹粉狮子头”,也曾带着一丝小小的憧憬感叹过:“听说这家淮扬菜特别地道,狮子头一绝,就是太难订了,想试试总没机会。”那真的只是朋友间随口的闲聊,像一阵风,说过就散在了空气里。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将这阵风捕捉,并郑重地捧到她的面前。

陆时砚熄了火,引擎的轻响瞬间归于沉寂。车内顶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指尖在包裹着细腻皮革的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动作闲适自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家常琐事,语气更是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刻意:“嗯。上次在办公室,不是听你在电话里和林薇提到,说这家的狮子头做得不错?”他微微偏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顿了片刻,又自然地补充道,“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提前订了个位置,二楼靠窗的,视野开阔些。” 他的言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邀功,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体贴安排。

苏念的心跳在胸腔里悄然加速,那份被悄然珍视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汩汩地涌向四肢百骸。她解开了安全带,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您……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这句话问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探寻。她看着他,试图在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找到一丝被精心隐藏的波澜。

陆时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动作流畅地为她拉开车门。晚风趁机涌入,带着淮香居门楣上木质与灯油的混合气息。他一手虚扶在车顶,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意快得如同错觉:“不是说了么,听你提过。走吧,外面风凉。” 他避开了她直接的探寻,却用行动将那体贴落实得更加具体。

他并未给她更多追问的空间,护着她下了车。微凉的夜风卷起苏念额边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陆时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臂,随即又绅士地收回,仿佛只是出于防止她踩空的关心。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只一触即分,却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短暂的暖流。

踏入淮香居的门槛,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一股混合着陈年木质、茶叶清香、以及食物复杂诱人香气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温润、醇厚,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氤氲感。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头顶是错落有致的宫灯,暖黄色的光线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古朴而温馨。穿着素雅月白色旗袍的服务员,带着职业而温婉的微笑迎了上来。

“陆先生,您预订的两位,这边请。” 服务员显然认得陆时砚,声音清脆悦耳,做了个请的手势,熟稔地引着他们穿过人头攒动、笑语喧哗的一楼大堂,径直走向一侧盘旋而上的木楼梯。

大堂里热气腾腾,每一张古朴的八仙桌都坐满了食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交织的浓郁香气:清蒸鱼的鲜、红烧肉的醇、时令蔬菜的清香,还有那若有似无、勾人馋虫的蟹粉气息。就在经过一面挂着“今日限定”小黑板的墙边时,苏念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上面用白色粉笔书写的娟秀字体。

“蟹粉豆腐”。

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激起了比刚才更大的波澜。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这不正是她前几天,在某个加班的深夜,突然馋虫上脑,随手发在朋友圈里的那行字吗?配图还是一张从美食博主那里保存下来的、令人垂涎欲滴的蟹粉豆腐照片,当时她还戏谑地配文:“深夜放毒!突然好想吃这一口,求问哪里能吃到灵魂蟹粉豆腐?” 那是一种深夜情绪化的表达,像投入大海的石子,很快就沉没在信息流里。

心口那股温热的泉水骤然变得滚烫。她猛地转头,目光紧紧锁住身旁的男人。

陆时砚正微微低着头,听服务员轻声确认着什么。暖融融的灯光自上而下地洒落,将他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平日里冷峻的线条被软化,侧脸的弧度显得格外温润平和。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她此刻翻涌的心绪,神情专注地与服务员交谈着,偶尔点一下头,姿态沉稳而随意。

苏念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像是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胸腔。一个念头,清晰而有力地浮现:他真的只是“刚好”订到了这家店,“刚好”订到了她提过的狮子头,“刚好”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又“刚好”在这家店的“今日限定”里,遇见了她心心念念的蟹粉豆腐吗?

这巧合未免太过密集,密集得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一个网眼都恰好捕捉到她无意间散落的碎片。

她默默地跟在陆时砚和引路的服务员身后,踩着回响着轻微足音的木质楼梯向上。心跳的余韵还未平息,脸颊却因为心底那份越来越清晰的认知,悄悄地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热意。

二楼的环境比一楼更为雅致清幽。木质隔断巧妙地分割出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靠窗的位置视野极佳,能望见外面街道上流动的车灯和远处霓虹勾勒出的城市轮廓。他们的位置果然在临街的窗边,一张铺着素色提花桌布的小方桌,两把线条简洁舒适的藤编靠背椅。窗外,夜色温柔,灯火阑珊,如同铺展在眼前的流动画卷。

落座后,陆时砚并没有直接将菜单递给她,而是先拿起了桌上温热的湿毛巾,细致地擦了擦手,每一个指节都照顾到,动作从容不迫。他将擦过的毛巾整齐放在一旁,这才拿起那份用深蓝色锦缎装裱、颇具质感的菜单,隔着桌子,稳稳地推到了苏念面前。

“看看菜单,”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引导,“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今天都点,不用客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真诚的纵容,仿佛她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个菜单王国里点兵点将。

苏念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翻开了那份沉甸甸的菜单。触感光滑微凉的纸张上,印着精美的菜品图片和介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滑过那些令人食指大动的名字:大煮干丝、松鼠桂鱼、水晶肴肉……最终,指尖停留在了那道她早已听闻其名的“清炖蟹粉狮子头”上。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陆时砚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是对着旁边静候的服务员说的:“麻烦,先上一份蟹粉豆腐,” 他顿了顿,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念放在狮子头图片上的手指,然后极其自然地补充,“狮子头要双份,”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决定,“另外,再帮我们做一份文思豆腐羹,请师傅少放些胡椒。”

他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点单的节奏流畅得如同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

苏念捏着菜单边缘的指尖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沙响。蟹粉豆腐……双份的狮子头……少放胡椒的文思豆腐羹……

这三道菜的名字,如同三枚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她心中最后一道疑惑的锁扣。蟹粉豆腐是她朋友圈深夜的突发奇想;狮子头是她和林薇电话里明确表达过的向往;至于文思豆腐羹……她想起来了,是上周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偶然翻到一本美食杂志,上面介绍这道刀工精细的羹汤,她当时小声感叹了一句“这豆腐丝切得真漂亮,不过胡椒太多怕会抢了鲜味”,而他,当时就坐在她对面不远处整理资料!她以为他专注得根本没听见!

所有的“恰好”,所有的“顺便”,在这一刻都有了明确的指向。

一种巨大的、被无声浸润的感动,夹杂着强烈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她。她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陆时砚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一抹了然于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和笑意。那笑意不再是平日里的疏离客套,而是一种带着纵容、带着了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她发现的耐心。

“陆教授……” 苏念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能听出的微颤,脸颊的温度迅速攀升,几乎要灼烧起来,“您……您怎么……” 她顿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来表达此刻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您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她最终艰难地问出了这句,目光紧紧地锁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陆时砚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更明显的涟漪。他没有回避她的注视,反而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专注而坦荡。他没有解释那些巧合,也没有赘述任何过程,只是用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她,清晰地、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重要的事,自然记得。”

语气平淡无波,却重若千钧。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表白,却精准地击中了苏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重要的事……

哪些事重要?是她无意间流露的喜好重要?是她随口一提的愿望重要?还是……她这个人重要?

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念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轰鸣。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只觉得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他平静却蕴含力量的注视,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陆时砚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温润的紫砂茶壶,为她面前同样质地的茶杯里,徐徐注入清澈淡黄的茶汤。一股清雅微甘的菊花香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先喝点水,暖暖身子,解解乏。” 他将茶杯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寻常问候,“今天上班累不累?” 话题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带开,如同溪流转了个弯,流向更平缓的河床。

苏念下意识地捧起那杯温热的菊花茶,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回神。她低头,看着杯中舒展沉浮的白色小菊,深深吸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清香,试图平复紊乱的心绪。再抬眼时,对上陆时砚平静中带着关切的眼神,那份强烈的悸动被一种奇异的安宁感稍稍抚平。

她抿了一口茶,微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带走了一天的疲惫。

“还好,” 她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已经平稳了许多。她放下茶杯,开始顺着他的话题,讲起编辑部里那些琐碎的日常。新来的实习生小陈,如何笨拙地打翻了主编的咖啡又机智地用自创的冷笑话化解了尴尬;今天校对的稿子里,一个关于宋代文人雅集的有趣典故,如何巧妙地和陆时砚上次在《古代文学思潮》课上讲到的某个点不谋而合;还有老编辑张姐为了催稿,在电话里跟那位以“拖稿”着称的作家斗智斗勇的精彩片段……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渐渐放松下来,眉眼间带着生动的神采。那些小小的烦恼、小小的趣事,从她口中流淌出来,带着生活本身的鲜活气息。

陆时砚坐在对面,没有打断她。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搭在桌沿,一手支着下颌,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认真地听着。他不再是那个讲台上掌控全局的陆教授,也不是那个谈判桌前运筹帷幄的精英,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偶尔,当听到有趣处,他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唇角也会跟着微微上扬。

他并非只是被动地听。每当她停顿,或者遇到需要补充的地方,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插进一两句话。或是一针见血地点评实习生的应对方式,或是顺着她提到的历史典故,不着痕迹地补充一两个课本之外、鲜为人知的文人轶事,引得苏念眼睛一亮,连连追问。他知识渊博,谈吐却毫不晦涩,那些沉淀在典籍深处的故事,被他用平实而略带幽默的语言娓娓道来,仿佛信手拈来,却又精准地接住了她抛出的每一个话茬,让她的分享变得更加顺畅和愉快。

这种被认真倾听、被完全理解、甚至被智慧地引导着深入话题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一层层包裹住苏念。她沉浸在分享和对话的愉悦中,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之前那份因“心意密码”而产生的强烈悸动,渐渐转化为一种更为绵长、更为踏实的暖流,在心底静静流淌。

就在苏念讲完一个关于作者笔名由来的小笑话,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轻松融洽之际,服务员端着托盘,悄然走近。

“打扰二位,蟹粉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双份、文思豆腐羹,齐了。请慢用。” 服务员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般的柔和,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摆放在桌面上。

热气与香气瞬间升腾起来,将小小的餐桌区域笼罩。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道“蟹粉豆腐”。洁白的骨瓷盘里,嫩滑如脂的豆腐块浸润在金灿灿、油亮亮的蟹粉之中,橙红的蟹黄、细嫩的蟹肉末清晰可见,如同散落的金粉宝石。浓郁的蟹香裹挟着豆腐的清香,霸道地钻入鼻腔,鲜美得令人食指大动。腾腾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视线,也柔和了灯光。

另一盘,是双份的“清炖蟹粉狮子头”。两只硕大饱满、色泽红润的肉圆子,安静地卧在清澈见底的、飘着几片翠绿菜心的清汤里。汤色澄澈如琥珀,狮子头表面浸润着油润的光泽,能想象到里面包裹着何等鲜美的蟹粉内馅。

最后是一盅“文思豆腐羹”。细腻的白瓷汤盅里,汤色清亮,几乎能一眼望到底。真正令人惊叹的是其中漂浮的豆腐丝——细如发丝,根根分明,均匀地悬浮在汤中,如同被最精妙的匠人梳理过的洁白丝线,轻盈飘逸,与同样切成细丝的香菇、火腿、笋丝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精致绝伦的汤中画卷。鲜香的气息清雅悠长,带着一丝暖意。

“请慢用。”服务员再次微笑示意,悄然退下。

香气更加具体而浓郁地弥漫开来。陆时砚拿起干净的骨瓷小勺,动作自然地先舀了一勺金灿灿的蟹粉豆腐,轻轻吹了吹,然后稳稳地放进了苏念面前的小碗里。“趁热吃,凉了蟹粉容易腥。”他的声音在食物的热气中显得格外温和。

苏念看着碗中那块浸润在金黄蟹油中的、颤巍巍的嫩豆腐,心中那点感动又悄然泛起。她依言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块豆腐,连同少许蟹粉。送入口中,舌尖轻触,那豆腐仿佛有生命般,瞬间便温柔地化开了,留下满口细腻滑嫩的触感。紧接着,是蟹粉那无与伦比的、极致鲜美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蟹黄的醇厚浓郁、蟹肉的清甜细嫩、蟹油的丰腴油润,层次分明又完美交融,霸道地侵占着每一个味蕾,鲜得让人几乎灵魂出窍。那鲜味是如此的纯粹、饱满,带着江河湖海的馈赠和阳光雨露的气息,毫无腥气,只有极致的鲜美在舌尖舞蹈。

“唔……”她忍不住满足地轻哼出声,眼睛因为美食带来的巨大愉悦而微微眯起,像一只被阳光晒得慵懒的猫。

陆时砚看着她满足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轻轻放到她碗边的骨碟里。“试试这个。”

苏念依言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小块狮子头。炖煮得恰到好处的肉圆子,外皮微韧,内里却酥软异常,几乎不需要用力,便轻易地分开了。夹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猪肉鲜香和蟹粉醇香的热气喷涌而出,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大量橙红色蟹粉馅料。她将这一小块送入口中。

牙齿几乎不需要用力,那肥瘦相间的肉糜便在口中温柔地散开,带着猪肉本身的清甜和脂肪融化后的丰腴感。而蟹粉的存在,则如同点睛之笔,将这份肉香提升到了另一个境界,鲜香倍增,汁水丰盈。清炖的汤底更是绝妙,清澈见底却滋味十足,完美地锁住了狮子头的鲜美,解去了油腻,只留下满口醇香,回味悠长。双份的量,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慷慨和心意。

接着是那盅文思豆腐羹。陆时砚拿起汤勺,为她盛了一小碗。清澈的汤里,细如发丝、均匀分布的豆腐丝清晰可见,还有同样切成细丝的香菇、火腿、笋丝点缀其间。苏念舀起一勺,汤羹入口,首先感受到的是那清冽甘醇的汤底,带着高汤特有的醇厚鲜味。而那一缕缕豆腐丝,细若无物,入口即化,只留下柔滑细腻的触感,与汤完美融合。香菇的菌香、火腿的咸鲜、笋丝的爽嫩,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层次丰富,胡椒味极淡,果然如他所“点”的那样,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只是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豆腐的清香和汤的鲜美。每一口,都是一种味觉上的享受,更是一种视觉上的艺术欣赏。

苏念吃得认真而投入,美食带来的愉悦让她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羞赧,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亮晶晶的,专注于眼前的佳肴。陆时砚吃得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在看着她吃,偶尔自己也尝一两口,动作优雅而从容。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身上,看她因为美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她小口小口认真品尝的模样,看她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金黄色的蟹粉油渍也浑然不觉……

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柔和,如同静谧的夜空。他没有出声提醒,而是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桌角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洁白的、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纸巾。他微微俯身,手臂越过桌面,动作轻柔而自然地,用纸巾的边角,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擦拭过苏念的唇角。

那触感,微凉而柔软,带着纸张特有的质感,轻轻拂过她温热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念正沉浸在那盅文思豆腐羹的鲜美里,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她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对上陆时砚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他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犯。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纸巾,几乎能感受到她唇角的温度和柔软。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的俯身而骤然缩短。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投下的淡淡阴影,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沉稳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桌上菜肴的香气,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蛊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电流在噼啪作响。周围食客的谈笑、服务员的脚步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的脸颊瞬间如同被点燃,滚烫一片,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迅速升温。握着汤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陆时砚的动作也停顿了。他的目光从她沾着蟹粉的唇角,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因羞窘而睁大的、水润的眼眸上。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丝无措和懵懂的纯真。他喉结似乎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墨色的潮汐在无声翻涌,那专注的目光变得极具侵略性,却又在下一秒被强行压制下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他迅速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将那团沾着一点金黄油渍的纸巾随意地攥在掌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他的动作,比起之前点菜时的流畅,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谢谢陆教授。” 苏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声音细弱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慌乱。她慌忙舀起一大勺羹汤送入口中,试图用滚烫的汤羹来冷却自己快要燃烧起来的脸颊和耳根。那汤,明明温润鲜美,此刻却尝不出太多滋味,只有心底那股滚烫的悸动在疯狂冲撞。

陆时砚看着她几乎要把脸埋进汤盅里的鸵鸟姿态,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波澜再次翻涌起来,这一次,却化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笑意,如同春水初融,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庞。那笑意不再克制,带着一丝促狭,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宠溺的纵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动人的画卷。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柔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裹着甜蜜的薄纱:

“不用总叫我陆教授。”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发顶,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私下里,叫我时砚就好。”

苏念捏着汤勺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汤勺里的羹汤微微晃动着。她霍然抬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海、此刻却清晰地翻涌着某种期待与温柔的眼眸里。那眼神太过直接,太过专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叫她……时砚?

这个称呼,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在她心底炸开了锅。陆教授,这个称呼早已根深蒂固,代表着尊敬、距离和某种安全的界限。而“时砚”……这是属于他的私人领域,是他名字里最亲近的部分。它像一个邀请,邀请她跨过那道无形的界限,走进一个她从未涉足、却隐隐渴望着的地方。

犹豫像藤蔓缠绕着心脏,让她一时无法呼吸。时间在沉默中被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她能感觉到陆时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带着一种沉静的耐心和不容错辨的期待,等待着她的回应。那目光如同温暖的潮汐,无声地拍打着她的心岸,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几秒钟的挣扎,像经历了一个世纪。最终,那份潜藏在心底深处、被他的温柔一点点浸润滋养的勇气,终于破土而出,压倒了所有的矜持和羞涩。

她捏着勺子的手松了松,抬起头,清澈的眼眸迎上他的目光,虽然脸颊依旧绯红,眼神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认真和一丝怯生生的勇敢。她微微启唇,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清晰无比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时砚。”

两个字,如同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激起了巨大的回响,也清晰地落入了对面男人的耳中。

陆时砚深邃的眼眸,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如同投入了星辰,骤然亮了起来。那光亮太过璀璨,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更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她勇敢又害羞的模样刻入心底。他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沉沉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像是一份郑重的接纳,一个无声的承诺。

紧接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荡漾开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柔和,清晰地补了一句:

“以后都这么叫。”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全新的、亲密的约定。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浓稠如墨,城市的灯火在玻璃窗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餐厅里的光线依旧温暖,食物的香气氤氲不散。苏念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心口却被一种巨大的、名为“确认”的甜蜜填满,鼓胀得几乎要溢出来。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唇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羞涩而明亮的弧度。手中的汤羹似乎瞬间恢复了它应有的鲜美滋味,每一口都带着蜜糖般的甜意。

一顿饭在一种全新的、带着隐秘甜蜜和淡淡羞涩的氛围中接近尾声。陆时砚自然地结了账。起身离开时,一阵裹挟着夜露凉意的风从楼梯口吹来。苏念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陆时砚动作极其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他那件质地挺括的深色薄呢外套,手臂一展,带着他体温和雪松气息的外套便轻柔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披在了苏念的肩上。宽大的外套瞬间包裹住她纤瘦的身体,隔绝了凉意,那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和暖意将她密不透风地裹挟。

“夜里凉。”他低语了一句,仿佛在解释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然后,就在苏念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体贴而怔忡时,陆时砚极其自然地、无比坦然地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地、稳稳地,覆盖住了她放在身侧、有些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有力,带着熨帖的暖意,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那温度透过肌肤,迅速传递到她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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