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指尖搭着青瓷茶杯的耳柄,杯壁的温度顺着指腹缓缓漫上来,她垂着眼,看茶叶在水中舒展,小口啜饮着。
温如懿坐在她对面,目光却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缠在池水身上。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 —— 有探究,有关切,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没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融在袅袅升起的茶雾里。两人就这么静着,直到一壶茶见了底,温如懿才缓缓放下杯子,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以前在家里时,晚上你会做什么?”
提起家人,池水垂着的眼尾微微弯了弯,唇角漫开一层淡淡的笑意,连声音都软了几分:“大多时候是陪爸爸妈妈喝茶、聊天。天气好时,会跟小唐一起去镇子里散步,听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有时候爸爸闲下来,会拉着池唐下棋,我就和妈妈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看。”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笑意又深了些,“不过爸爸下棋总爱耍赖,池唐小时候还会跟他争,长大后就不太愿意陪他下了。”
温如懿听的入神,她看着池水,目光温柔又眷恋:“小弈的性子清冷,也就是温暖的家庭,才会让他打开心扉。”
“小唐不仅聪明过人,而且才华横溢,他对家人的爱更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家人需要他,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他们身旁,给予最温暖的关怀和最坚实的支持。
我和小唐从小一起长大,见证了他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他温柔、善良、体贴,对家人的那份深情无人能及。能有这样一个弟弟,是我的幸运。”
温如懿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又轻声问:“那你和小尧在一起时呢?”
提到楚君尧,池水眼底的光柔和了许多,只是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愧疚:“那几年我在国外读博,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到了饭点,他的消息准会准时发来,提醒我按时吃饭;到了晚上,又会打电话过来,催我休息,如果我要加班,他也会在电话那头安安静静陪着,不催也不挂。” 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有一次我发烧到 39 度,自己都没当回事,还是他听出我声音不对,连夜开车过来,守在我公寓客厅里,一夜没合眼。还有实验结束得晚的时候,不管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我一走出实验室大楼,总能看见他的车停在路灯下,他坐在驾驶座上,有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车窗开着一条缝,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 说到回国后的日子,她的笑意更真切了些,“回国后,他会带我去好吃的餐厅吃饭;会带我去看电影;不忙时,还会开车带我去京市周边玩。”
温如懿听到这里,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原本温和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连声音都沉了些:“那小威呢?” 话刚出口,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池水顺着她的话看向她,眼神依旧温和,没有半分闪躲。她也放下了茶杯,指尖在茶几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回忆那段模糊的时光:“我失忆那段时间,什么都记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总觉得很慌。他每天都会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一起看老电影,有时候是动画片,他会跟我讲里面的角色,说‘这个小熊跟你一样,爱吃蜂蜜’。”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他还会亲手给我洗脸、梳头,动作轻得怕碰疼我,梳头发时会问我‘今天想扎个辫子,还是就披着?’晚上我睡不着,他就坐在床边给我讲故事,有时候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醒来时还能感觉到他盖在我身上的毯子,暖暖的。”
温如懿定定地看着池水的眼睛,那目光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神,看清她心底的所有想法。池水也淡然回望,没有丝毫回避,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被拉得有些沉,直到佣人端着果盘走进来,玻璃盘里的草莓和蓝莓透着新鲜的光泽,打破了这份安静。温如懿像是突然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肩膀都不再紧绷。
“池水,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温如懿开口时,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看着池水,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虽然我不是一个尽职合格的母亲,这些年也没尽到该尽的责任… 但如果我的孩子有伤害到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像是动了感情,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伸手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也低了些:“请你… 你…”
池水最看不得别人这样,尤其是温如懿此刻的模样,让她心里微微一紧。她眉头轻轻蹙起,正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可下一秒,她就看见温如懿拿着纸巾,很自然地在唇角轻轻擦拭了一下 —— 她的脸上哪里有半分泪痕?眼底的湿润早已不见,连刚才的沙哑都像是错觉。
紧接着,温如懿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优雅的神色,清晰地说道。
“千万不要原谅他!!”
这句话像一颗突然落下的石子,砸得池水瞬间愣住了。她张着嘴,刚才到嘴边的安慰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了几秒才慢慢收回。客厅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久久不散。
温如懿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目光落在池水略带拘谨的侧脸上,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缓缓漫过人心:“如今人前都瞧着我体面风光,可论起日子里的暖,我倒比寻常人家还缺些。”
她顿了顿,垂眸时眼尾细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再抬眼时,那点怅然已化作全然的恳切:“池小姐,我这个人生性凉薄,虽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子女缘分。”
说到这儿,她微微倾身,语气里添了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心愿:“能不能请你在治疗期间,将我当作母亲,让我感受身为母亲的一丝温情,不留遗憾。”
她的声音始终平缓,却像陈年的茶,越品越见深沉的暖意;眼神温和得像春日里晒透了的棉被,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压迫,只有纯粹的真诚;就连坐姿都透着股悠然,肩头松快,脊背却不塌陷,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浅得像水面的涟漪,却足够软化人心。
池水望着她眼底那片不含杂质的期盼,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落在温如懿眼里,却像点亮了漫天星辰。她原本略显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那光亮不是骤然迸发的炽热,而是慢慢晕开的暖芒,从眼底漫到眉梢;方才还带着几分怅然的气质,也像是被春风拂过,瞬间鲜活起来,整个人像突然被注入了生机,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