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黑的话音刚落，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潘子那只握着枪的手，肌肉瞬间绷紧，枪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顶在了齐小黑的额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齐小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子，你再说一遍。』潘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带着在枪林弹雨里磨砺出的杀气，『你是什么？汪家的什么？』
『我……我……』齐小黑的牙齿在打颤，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潘子！』吴邪低喝一声，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潘子和齐小黑之间。
『小三爷，你让开！』潘子眼神凶狠，『这小子就是个移动的窃听器，还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留着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你忘了他之前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胖子也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掰着手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天真，潘子说的不是没道理。这小子能被汪家种下这种鬼东西，说明他要么是汪家的核心人员，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抖得和筛糠一样的齐小黑，继续说道：『你想想，咱们这一路过来的所有计划，说过的所有话，岂不是都被汪家那帮孙子听得一清二楚？咱们现在就是透明的！这还怎么玩？胖爷我看，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一了百了！』
齐小黑听到这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换做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吴邪的目光扫过潘子决绝的脸，又看了看胖子眼中的凝重，最后落在了齐小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杀了齐小黑？
不，这正是汪家想看到的。
那个幕后的年轻人，费尽心机把齐小黑送到他们面前，又让他以这种方式暴露，目的绝不仅仅是安插一个窃听器那么简单。
他要诛心。
他要瓦解他们这个团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信任。
如果自己今天下令杀了齐小黑，那么怀疑的种子就会在每个人心里种下。今天可以因为怀疑杀掉齐小黑，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因为怀疑，把枪口对准彼此？
那他们和汪家，又有什么区别？
『不能杀。』吴邪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潘子皱眉：『小三爷！这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没有心软。』吴邪迎着潘子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潘子，你告诉我，如果汪家真的想通过他来杀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在他身体里放个炸弹？或者让他带上什么剧毒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只能窃听，却没什么直接杀伤力的蛊虫？』
潘子愣住了。
胖子也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对啊……这不符合汪家那帮疯子的行事风格啊。他们不是最喜欢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吗？』
吴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杀戮不是他们的首要目的。他们的目的，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他们想看我们因为猜忌和恐惧，亲手毁掉我们之间最宝贵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将潘子那支顶在齐小黑额头上的枪口往下压了压。
『他们留着他，就是想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看我们互相怀疑，看我们内讧。我们一旦杀了他，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吴邪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闷油瓶。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赌一把。』
『赌什么？』胖子问。
『就赌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吴邪的视线重新回到齐小黑身上，『赌他说的都是真话。赌他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更重要的，是赌我们自己。赌我们的判断，赌我们的信任，不会被敌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摧毁！』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潘子眼中的杀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挣扎。他跟了吴三省半辈子，信奉的是最简单直接的生存法则，那就是清除一切潜在的威胁。
吴邪的这套理论，对他来说，太过理想化，也太过冒险。
『小三爷……』潘子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如同雕塑一般的闷油瓶，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只看到一道残影闪过，他已经出现在齐小黑的身后。两根修长得有些过分的手指，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齐小黑的后颈的睡穴上。
齐小黑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体一软，便晕了过去。
吴邪和胖子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的另一只手已经动了。
他的指甲，在他的劲力灌注下，变得如同锋利的手术刀。他用指甲尖，在齐小黑脖子上那条淡淡的黑色痕迹的尽头，轻轻一划。
没有鲜血流出，皮肤被精准地划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
紧接着，闷油瓶的手指以一种奇特的频率在伤口旁叩击，一股巧劲顺着皮肤传递进去。
下一秒，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刚刚消失在皮肤下的黑色甲虫，竟然被这股力道硬生生地逼了出来，从那个小伤口里弹射而出！
闷油瓶眼神一凛，早已预判了它的轨迹，双指如同铁钳，在半空中闪电般一夹！
『吱！』
一声尖锐的嘶鸣响起，那只黑色甲虫在闷油瓶的双指间疯狂挣扎，六足乱蹬，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闷油瓶双指微微一用力，甲虫的挣扎瞬间停止，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三秒钟。
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操……小哥，你这手活儿……不去当外科医生真是屈才了啊！』
潘子也默默地放下了枪，脸上写满了惊叹。他自问身手不凡，但和闷油瓶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这种对力量和身体的精准控制，已经超出了他对人类极限的认知。
闷油瓶没有理会胖子的调侃，他捏着那只假死的甲虫，走到吴邪面前，摊开手掌。
他看着吴邪，用他那古井无波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蛊虫靠他的精气活着，无法离开宿主太久。』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他说的，是真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却有着千钧之力。
它不仅验证了齐小黑的话，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吴邪的判断。
潘子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他走到吴邪身边，低声说：『小三爷，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吴邪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潘子，你没有错。在那种情况下，保持警惕是必须的。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胖子也长舒了一口气，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妈的，吓死胖爷我了。刚才真以为要内讧了。天真，你小子可以啊，越来越有三爷的风范了。』
一场由敌人精心策划的信任危机，在吴邪的坚持和闷油瓶的雷霆手段下，暂时化解了。
团队的氛围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吴邪从闷油瓶手里接过那只甲虫，入手冰凉坚硬。他看着这只差点让他们分崩离析的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准备将它彻底捏成粉末。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发力的瞬间——
『啪。啪。啪。』
一阵清晰的鼓掌声，突兀地从房间角落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那个属于年轻人的，带着一丝戏谑和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望向那个喇叭。
『吴邪，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面对这种两难的局面，你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团结人心，凝聚团队。真是了不起的领袖才能。』
年轻人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但每一个字都让吴邪他们感到一阵恶寒。
吴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喇叭，捏紧了手里的甲虫。
喇叭里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然一转，充满了恶意的玩味。
『但是……』
『吴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如果，我安插在你们身边的内鬼，根本就不是这个无关紧要的新来的呢？』
『如果……那个内鬼，是你最最信任的人呢？』
这句话，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心里轰然炸响！
最信任的人？
吴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人的脸。
胖子？不可能！
潘子？更不可能！
闷油瓶？……
他不敢再想下去。
胖子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喇叭破口大骂：『我操你大爷的！少他妈在这儿挑拨离间！你胖爷我跟天真那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想离间我们，下辈子吧！』
潘子也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无聊的把戏。』
然而，喇叭里的年轻人却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和嘲讽。
『呵呵……是吗？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嘛。』
『我给你们听一样东西，你们听完之后，再判断我是不是在挑拨离间。』
话音落下，喇叭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电流声消失，一个清晰无比，也熟悉无比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那个声音冷静、沉稳，带着一丝独有的清雅。
是解雨臣的声音。
『吴邪，他们已经到b区了。』
『按计划，启动第二套方案。』
短短的两句话，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胖子脸上的怒骂凝固了，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邪，又看看喇叭，似乎想从中找出这是伪造的痕迹。
潘子的手，不知不觉间又握住了枪柄，眼神里的警惕和怀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但他这次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吴邪，等待他的反应。
闷油瓶的目光，也落在了吴邪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而吴邪，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小花？
怎么会是小花？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和解雨臣从小一起长大，是发小，是兄弟，更是可以托付生死的盟友！解雨臣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可是，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无论是音色、语调，还是说话时那细微的停顿习惯，都和解雨臣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那句话的内容！
『他们已经到b区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b区！
『按计划，启动第二套方案。』
什么计划？谁的计划？第二套方案又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像潮水一样涌进吴邪的大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他手里的那只黑色甲虫，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得粉碎，黑色的汁液和甲壳碎片黏在他的手心，但他毫无察觉。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
【叮！检测到宿主核心信任对象出现背叛实证，精神壁垒受到剧烈冲击！】
【警告！警告！宿主情绪波动异常，精神链接出现断裂风险！请立即稳定心神！】
【系统正在尝试启动精神防护……启动失败！外部信号干扰过强！】
【警告！请宿主……】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疯狂作响，但吴邪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喇叭，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解雨臣的那两句话。
喇叭里，年轻人的笑声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愉悦。
『怎么样，吴邪？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费尽心力建立起来的信任，在你最信任的人面前，是不是显得……特别可笑？』
『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如何？是被最亲密的兄弟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年轻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吴邪的心上。
『你……放屁！』胖子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双眼通红，指着喇叭怒吼，『这他妈绝对是伪造的！是合成的！小花不可能背叛天真！绝对不可能！』
『伪造？』年轻人轻笑一声，『王胖子，你也是个中老手了。你应该听得出来，这种级别的录音，包含了环境音、电流底噪和说话人最细微的呼吸节奏，是现有的技术能伪造出来的吗？』
胖子噎住了。
他确实听得出来。这录音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无法反驳。
『天真……』胖子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向吴邪，『你……你别信他的鬼话……这一定是圈套！是汪家的阴谋！』
吴邪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胖子焦急的脸，扫过潘子紧绷的脸，最后，和闷油瓶的视线对上了。
在闷油瓶那双淡然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丝……询问。
他在问自己，信，还是不信。
吴邪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我信小花』，但那段录音却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无法开口。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段录音是真的……
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们所有的行动，所有的计划，都在解雨臣的掌控之中，也同样在汪家的掌控之中。
他们就像是玻璃鱼缸里的鱼，自以为在广阔天地里遨游，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这不仅仅是背叛。
这是绝境。
看到吴邪的沉默，喇叭里的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吴邪，承认吧。你所谓的信任，所谓的羁绊，在绝对的利益和力量面前，根本一文不值。你的发小，你的盟友，早就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把你卖了个干干净净。』
『你现在，还有谁可以相信呢？』年轻人慢悠悠地问道，『是这个满脑子肌肉，随时可能因为冲动坏事的胖子？还是那个只听你三叔命令，把你当成累赘的潘子？』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奇异的诱惑。
『又或者……是你身边这位，来历不明，身份成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张起灵？』
『你敢把你的后背，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团队之间刚刚才弥合的裂缝，并且将它撕扯得更大，更深。
潘子的脸色变了，握着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胖子也怒不可遏，但他没有再冲动地叫骂，而是紧紧地盯着吴邪，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整个局势，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诡异。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仅仅用了几句话，一段录音，就将他们逼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吴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脑海中所有的杂音全部屏蔽。
系统的警告声，年轻人的嘲讽声，胖子的关心声……
他什么都不去想。
他只问自己一个问题。
解雨臣，会背叛我吗？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从小时候一起掏鸟窝，到长大后在盘口里互相扶持。
从他接手吴家，解雨臣在暗中为他摆平无数麻烦，到这一次行动，解雨臣动用整个解家的力量，为他提供所有的后勤支持。
一幕一幕，清晰无比。
如果连这份从小到大的情谊都可以背叛，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不。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吴邪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迷茫和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明。
他看着那个喇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错了。』
喇叭那头的笑声，停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错了。』吴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力量，『我相信我的伙伴。我相信王胖子，相信潘子，相信闷油瓶。』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更相信，解雨臣。』
『那段录音，或许是真的。』吴邪的话，让胖子和潘子都愣住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但是，我相信，小花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哦？』喇叭里的年轻人似乎来了兴趣，『理由？说来听听。比如，他想取代你，成为九门新的领袖？还是说，我们汪家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都不是。』吴邪摇了摇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因为你算错了一件事。』
『你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我们之间的信任。』
『但你唯独没有算到……』
吴邪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齐小黑身上。
『我们，也不是傻子。』
喇叭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似乎，那个年轻人正在消化吴邪的话。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慵懒，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很好……』
『吴邪，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看来，游戏的热身环节，可以结束了。』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既然你们这么相信彼此……』
『那就一起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