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地牢深处带来的寒意，似乎比寨外呼啸的北风更刺骨。林枫站在自己那间简陋的队正房内，窗外天光已大亮，但他心头的阴云却愈发浓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沉重的鹰徽木牌，上面俯冲的鹰隼图案仿佛要活过来啄食人心。
“孙副统领…‘山魈’…”林枫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柳娘子寨主的绝对亲信，掌管近百名精锐寨主亲卫的二号人物。此人若真是“鹰巢”埋下的钉子，其危害性远超钱文渊。这意味着寨主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对方监视之下，甚至…寨主本人是否安然无恙，都成了一个需要立刻验证的问题。
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鹰巢”获悉老鸦口失败消息并做出反应的风险就增大一分。必须立刻觐见寨主，摊牌！
但如何见？孙副统领作为亲卫副统领，必然常伴寨主左右。直接闯过去，无异于打草惊蛇，很可能逼对方狗急跳墙，甚至对寨主不利。
林枫眼神一厉，心中已有决断。他朝外喝道：“王虎！”
王虎立刻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地牢的血腥气：“头儿！”
“你亲自去一趟寨主府。”林枫语速极快，压低声音，“不要经过正常通传，想办法秘密求见寨主心腹，或者能直接接触到寨主的人。传一句话：‘林枫有十万火急军情，关乎山寨存亡，请寨主务必屏退左右，于密室单独召见。’记住，要绝对隐秘，避开所有孙副统领的眼线！如果…如果寨主那边有任何异常反应，立刻撤回，我们另做打算！”
王虎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明白！俺晓得轻重！”他转身欲走。
“等等！”林枫叫住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鹰徽木牌递过去，“如果对方疑虑，将此物呈上。寨主若问起，便说‘鹰已窥寨，巢穴将倾’。”
王虎郑重接过木牌，藏入怀中，快步离去。
房间内再次剩下林枫一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随身装备。狼头匕首、手弩、箭矢、还有几样小巧却致命的零碎…他将这些物件一一归置到最顺手的位置。此行凶险异常，既是向寨主摊牌，也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林枫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他在赌，赌柳娘子寨主并非昏聩之人，赌其对“鹰巢”之事并非毫无察觉，赌其对自己还有最基本的信任。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王虎推门闪入，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庆幸：“头儿！见到了！是雷豹雷统领亲自接应的！他见了木牌，听了话，脸色大变，立刻悄悄安排了！寨主现在忠义堂地下密室等您！雷统领亲自在暗道入口等候，孙副统领被支去巡寨了，但时间不会太长！”
雷豹是柳娘子的绝对心腹，亲卫统领，素来以忠勇着称。看来第一步赌对了！
“好！”林枫长身而起，“带路！”
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北营，避开主路，专走偏僻小巷和废弃通道。寨中气氛依旧紧张，巡逻队往来频繁，但显然无人料到此刻正有人在进行一场可能决定山寨命运的密会。
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库房墙根，雷豹统领如同一尊铁塔般伫立在阴影中。他见到林枫，没有任何寒暄，只是重重一点头，眼神锐利如鹰，低声道：“林队正，跟我来。寨主已等候多时。”他目光扫过林枫全身，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雷统领挪开墙角几个杂物，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入口。林枫毫不犹豫，矮身钻入。王虎则按照事先吩咐，留在外面警戒。
暗道内阴冷潮湿，仅靠壁龛里几盏昏暗的油灯照明。向下走了约莫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约莫丈许见方的石室。陈设简单，仅有一桌两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标注详尽的周边山川地形图。
黑风寨寨主柳娘子，正背对着入口，负手站立在地图前。她一身黑衣，身姿挺拔，虽未转身，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杀伐决断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面容清瘦冷峻，凤眸如寒星，目光落在林枫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枫，参见寨主！”林枫上前一步，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柳娘子目光锐利，静静打量了他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沉稳：“十万火急？鹰已窥寨，巢穴将倾？”她指了指桌上那枚鹰徽木牌，“说说吧，你到底查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需要如此隐秘来见本寨主。”
时间紧迫，林枫毫不拖泥带水，言简意赅，将从发现刘扒皮账簿异常，到黑风坳遇柳娘子、三峰山截获军械、洄水湾遇袭、扳倒钱文渊、老鸦口反杀俘获“铁鹞”，直至审讯出的关于“寒髓铁”、“冰风谷矿坑”、“西方匠师”、以及内奸“山魈”——孙副统领的惊人情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地快速禀报了一遍。
过程中，柳娘子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听到“孙副统领”和“山魈”这个代号时，凤眸才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待林枫说完，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噼啪的轻响。
良久，柳娘子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冷冽如冰：“寒髓铁…增幅内力…神兵利器…冰风谷…西方匠师…好，好一个‘鹰巢’！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谋划！”她纤长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叩，“连我身边的人都成了他们的眼线！好得很！”
她目光如电，射向林枫：“林枫，你可知，你所言若有一字虚假，会是何等下场？”
林枫迎着她的目光，毫无惧色：“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人证（铁鹞）、物证（鹰徽、寒髓铁矿石）俱在北营。寨主可随时查验。孙副统领是否为‘山魈’，一试便知。”
“如何试？”柳娘子追问，语气冰冷。
“寨主可即刻下令，召孙副统领前来密室，假意商议机密要事。同时，派人秘密控制其住所、心腹。若他心中有鬼，骤然被密召，必有异状。若其住所搜出与‘鹰巢’相关之物，便可坐实。”林枫沉声道，“但此举风险极大，若他暴起发难…”
“在本寨主面前，他还翻不了天！”柳娘子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雷统领！”
一直守在暗道口的雷豹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都听到了？”柳娘子问。
“听到了！”雷豹脸色铁青，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显然全程监听。
“依计行事。你亲自去‘请’孙副统领过来，就说有紧急军情相商。另派绝对可靠之人，立刻秘密搜查其居所，控制其所有亲信！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柳娘子命令下达得果决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是！”雷豹领命，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快步离去。
密室内再次剩下林枫与柳娘子两人。
柳娘子重新看向林枫，目光深邃：“林枫，你入寨时日不长，却屡立奇功，更揪出如此心腹大患。看来，王禀将你逼入我黑风寨，倒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林枫微微躬身：“寨主言重。属下只为求生，亦为寨中数千弟兄性命计。”
“求生？”柳娘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在这乱世，能活下去，并让别人活不下去的，才是真正的强者。你很有潜力。”她话锋一转，“清理内奸之后，你有何打算？对于‘鹰巢’。”
林枫目光锐利：“内患不除，无以御外侮。肃清内奸后，当务之急是加固寨防，严防‘鹰巢’报复。同时，应尽快派精锐小队，秘密前往冰风谷方向侦查，确认矿坑与熔炉位置、守备力量，伺机破坏，绝其根基！此外，需加紧审讯‘铁鹞’及其他俘虏，深挖‘鹰巢’组织脉络、联络方式，以期获得更多情报。”
柳娘子静静听着，缓缓点头：“思路清晰，胆大心细。很好。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雷统领协同，所需人手物资，优先配给。本寨主只要结果！”这已是极大的信任与授权。
“属下遵命！”林枫沉声应道。这正是他需要的——名正言顺的权力和资源，来应对这场巨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暗道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雷豹去而复返，脸色异常难看，手中还提着一个滴血的布袋。
“寨主！”雷豹声音压抑着愤怒，“孙贼…孙副统领不在其岗位！其心腹称其半刻钟前突然称病回住所休息。属下立刻带人赶去，其住所已空无一人！只在卧室发现一名被灭口的侍女，以及…这个！”他将布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套夜行衣、一小袋金锭、还有一枚与林枫缴获几乎一模一样的鹰徽木牌！
更重要的是，布袋旁还有一张匆匆写就、墨迹未干的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一句话：“事泄，风紧，扯呼！巢会再联。”
孙副统领——“山魈”，竟然提前察觉，跑了！
柳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凤眸中杀机爆闪：“好个狡猾的贼子！竟然让他跑了！搜！立刻封锁全寨！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寨主！”林枫却相对冷静，“他刚跑不久，定然还未出寨！但其经营日久，必有秘密通道或藏身之处。大规模搜捕恐逼其鱼死网破，伤及无辜。当务之急是立刻控制所有寨门、要道，暗中排查其可能藏匿的地点。他如此匆忙，定会留下痕迹！”
柳娘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就依你所言！雷统领，立刻去办！要快！要隐秘！”
“是！”雷豹领命而去。
密室内，气氛更加凝重。“山魈”的逃脱，意味着“鹰巢”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报复随时可能来临。同时也说明，寨内可能还有未被挖出的、级别更低的眼线。
“看来，这场风雨，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柳娘子看向林枫，目光沉重，“林枫，黑风寨能否度过此劫，就看你的了。”
林枫抱拳，眼神锐利如刀：“寨主放心。鹰巢虽利，我亦非俎上鱼肉！他要战，那便战！”
一场针对潜逃内奸的暗猎与应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的备战，就此拉开序幕。黑风寨的命运，系于林枫下一步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