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校园，草木葱茏，繁花似锦，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节。然而，在这片蓬勃生长的表象之下，对于大二学生而言，空气中却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却日益浓重的焦虑。交换生项目掀起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一场更巨大的、足以彻底改变人生轨迹的风暴，已悄然酝酿成型。
周五下午，陈焕生教授课题组的每周研讨会结束后，陈教授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示意陆辰轩留一下。其他成员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带。
“辰轩，坐。”陈教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些长者般的平和。
陆辰轩依言坐下，心里有些疑惑，不知教授单独留下他所为何事。
陈教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印的邮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昨天收到的，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的史密斯教授发来的。他正在组建一个新的理论小组，方向是高能物理与宇宙学的交叉，正好与我们目前探索的拓扑场论有一些有趣的关联点。”
陆辰轩的心跳漏了一拍。mIt，史密斯教授，那是他阅读的许多顶刊论文上经常出现的名字，是领域内的领军人物之一。
陈教授继续道：“史密斯教授看了我前段时间在预印本网站上挂出的那篇我们合作的文章，对里面关于反常输运的数值结果很感兴趣。他在邮件里特意问起了你，认为你的理论直觉和计算能力非常出色。”
陆辰轩感到呼吸有些急促，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快速扫过那封邮件。英文措辞严谨而热情，确如陈教授所言。
“史密斯教授的意思是，”陈教授看着他，目光锐利而充满期待，“如果你有兴趣，他非常欢迎你直接申请他明年的phd名额。他让我转达，这是一个非正式的邀请，但成功率会很高。当然，正式的申请流程和竞争依然激烈，需要你提交完整的材料。”
直接申请mIt的phd！非正式邀请！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陆辰轩脑海中炸开。这不再是交换生那样短暂的离别，而是一条直通学术金字塔顶的捷径，是他从未奢望过能在此刻触及的机会。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是无数物理学子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的起点。
“当然，时间很紧。”陈教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今年秋季入学的申请季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学校截止期在十二月底到一月初。你需要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考出具有竞争力的GRE和托福成绩，准备极其出色的个人陈述、研究计划，并且本科阶段的成绩必须维持在顶尖水平。压力会非常大。”
陆辰轩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压力？他从不畏惧压力。但这一次，压力之外，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情感开始悄然滋生。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图书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mIt，波士顿，那意味着至少五年的异国生涯，意味着与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隔着一整个太平洋。
“谢谢陈教授！我……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陆辰轩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当然要慎重。”陈教授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关乎你未来学术道路的重要决定。我个人认为，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史密斯教授的组是顶尖的。不过，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手里。尽快给我答复，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写一封强有力的推荐信。”
“非常感谢您！”陆辰轩站起身，郑重地向教授鞠了一躬。
离开物理楼，傍晚的风吹在脸上，陆辰轩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内心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又像有一块冰在凝结。机遇来得太突然，太巨大，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现实考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向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林晚星正对着一篇关于光子晶体缺陷模的文献苦思冥想。看到陆辰轩走进来，她抬起头，刚想露出一个笑容，却被他异常凝重的神色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很亮，是一种极度兴奋后又强行压抑的光芒，但眉头却微微锁着，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怎么了？组会不顺利？”她压低声音问。
陆辰轩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将陈教授的话转述了一遍，省略了那些过于激动人心的细节，只保留了核心信息：mIt，phd，史密斯教授的非正式邀请。
林晚星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交换生，这是鲤鱼跃龙门，是真正的一步登天。她应该为他感到狂喜，应该立刻祝贺他。但一股冰冷的寒意，却从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差距……原来可以这么大，这么残酷。
在她还在为一个大创项目的中期检查焦虑，在为维持GpA苦苦挣扎，在为模糊不清的未来道路彷徨时，他已经轻轻一跃，站在了通往世界之巅的跳板上。喜悦是真实的，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慌和失落。
“太……太好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恭喜你，陆辰轩！这是你应得的！”
陆辰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强装的笑颜。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宁愿她表现出一点不满，一点任性，而不是这样“懂事”的祝贺。
“我还没决定。”他低声说，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强调。
“为什么？”林晚星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机会……”
“时间很紧，压力很大。而且……”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而且，那里没有你。
这句话像幽灵一样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沉重得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接下来的自习，两人都心不在焉。陆辰轩面前摊着《量子场论》的书籍，眼神却失去了焦距，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mIt的学术资源、波士顿的生活、史密斯课题组的前沿课题、GRE单词、申请文书……还有，身边这个女孩强忍泪光的眼睛。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极致的机会，也伴随着极致的选择痛苦。
林晚星则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文献上的字母像蚂蚁一样爬动，根本无法进入大脑。她反复想着陆辰轩的话，想象着他飞跃重洋后在顶尖学府如鱼得水的样子，想象着自己留在国内，可能保研，可能找工作，两人的人生轨迹将从此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那种即将被远远抛下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晚上离开图书馆，夜色深沉。两人并肩走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往常会觉得温馨的路灯，此刻投下的光影也显得格外清冷。
“你……会申请的吧？”快到宿舍楼下时，林晚星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像是要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陆辰轩停下脚步，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眼睛里有水光闪烁。他张了张嘴，那个“会”字在舌尖滚动，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需要好好想想。”他避开了直接回答，声音低沉，“这关系到……很多方面。”
很多方面。包括你。林晚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安慰，反而更加难过。她不想成为他决策中的一个“负担”因素。
“嗯，你好好考虑。”她点点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说完，她不敢再看他，转身快步走进了宿舍楼。她怕再多待一秒，强忍的泪水就会决堤。
陆辰轩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父亲，内容简短而极具压迫感：
“陈教授已与我通气。mIt机会千载难逢，务必抓住。周末回家详谈。”
他按熄屏幕，抬头望向林晚星宿舍那扇已然亮起灯光的窗口，内心一片混乱。机遇的代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沉重得超乎想象。而他知道，无论他最终做出何种选择，都注定有人要承受这份代价的重量。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