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车碾过最后一段山石路基,车头蒸汽喷口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响。李震坐在驾驶舱旁,手指在乾坤万象匣的界面上轻划,调出整条线路的运行数据。闽越至皇都的陆路贯通,耗时十九日,比传统驿马快了整整七天。车厢里堆满密封木箱,贴着“军需急运”红签——丝绸、盐砖、药材,还有三封加印火漆的边关战报。
城门就在前方。
守军长矛斜举,铁尖对准轨道前端。一名税吏站在城楼阴影下,高声喊话:“新式车辆未录籍,不得入城!此物惊扰地脉,有违祖制!”
李震没动,也没抬头。他只是将匣子收进袖中,转身对随行工队下令:“拆底盘,现场演示。”
工匠立刻动手。扳手敲击螺栓的声音清脆响起,车底护板被卸下,露出内部齿轮组与传动轴。围观百姓渐渐聚拢,有人伸手摸那黄铜导管,烫得缩回手。
“这玩意儿自己会走?”一个老挑夫蹲下来看。
“靠锅炉烧水,蒸汽推活塞,带动轮轴。”年轻工匠答得利落,“一头牛拉五百斤走十里,这车能拉三万斤走百里,不吃草,不歇脚。”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府邸飞鸽落檐。信筒抽出一张薄纸,上面列着三日来经轨道运输的货品清单:楚南茶砖两千担,闽越海产八百筐,北方皮甲五百副……折银七十八万两。若按旧税率计,应征税近二十三万。而漕运同期入京货物不足其半。
傍晚,城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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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廊柱投下细长影子。李震立于阶前,身后是两名抬箱的卫兵。宦官曹瑾从侧门探身,袖着手道:“陛下今日不适,不见外臣。”
“那便劳烦转告。”李震声音不高,“三日前,闽越疫区断药,轨道车日夜兼程,三日抵境。若等漕船,至少半月。如今七县百姓活命,全靠这条铁轨。陛下若执意视其为妖物,不妨先废了它。”
曹瑾脸色变了变,转身进去。
夜半,皇后召见苏婉。
她带着一册《闽越救治实录》入宫,封面沾着干涸血渍。翻到某页,指着一行数字:“三百四十七名垂死孩童,因及时用药存活。若非轨道运力,药到之时,尸骨已寒。”
皇后沉默良久,问:“当真非此不可?”
“若朝廷愿拨快马三百骑专运医药,我即刻停用轨道。”苏婉合上册子,“但请立军令状:一旦延误,由签押大臣偿命。”
次日清晨,皇帝召李震入殿。
殿内无旨意,也无责难。赵德捧着一卷文书候在偏厅,指尖压着几处朱批痕迹。他迎上前,低声道:“王晏联合礼部拟了新税案,要征‘机车扰民费’,每车十两起步,另算‘龙气补偿银’。”
“让他们写。”李震淡淡说,“我们也要递东西。”
赵德展开手中卷册,《商税改革方案》四个字墨迹未干。第一条便直指要害:漕运成本占货值四成以上,损耗年逾百万石;轨道运输效率提升五倍,破损率不足百分之一。若全面接驳水陆路线,全年可新增税银八百万两。
“关键是这一条。”他指向末尾附议,“李氏愿出资修建‘水力牵引轨道’,沿运河铺设,以机械拖船替代纤夫。速度翻倍,人力减九成。”
李震接过笔,在末页签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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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西岸,晨雾未散。
数千人聚集堤道,手持扁担、绳索、破旗。漕帮旗帜高悬,上书“生路在此”。有人敲锣高喊:“机器来了,咱们都得饿死!”人群躁动,几个青年冲上前,抡起铁镐砸向轨道木桩,咔嚓一声,木屑飞溅。
李震带着亲卫步行而来,未带兵器,也未呼喝。
他在人群前站定,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们每月挣多少?”
没人应声。
“我查过账。”他继续说,“头等纤夫,月钱一两二钱,每日拉纤十二个时辰,十年寿命折去五年。去年淹死三十七人,抚恤金至今未发。”
有人低头。
“现在,我招五百人做轨道维护工。”他掏出一份盖印文书,“月俸二两四钱,每日工时六个时辰,工伤包医,养老有田。不愿来的,我不强求。但以后运河上的活,全是机械干。”
底下一阵骚动。
“谁信啊!又是画饼!”
李震不恼,只回头示意。片刻后,六辆轨道车列队驶来,车厢敞开——全是米粮。他亲自爬上车斗,挥手下令:“卸货!沿岸每户十斤,凭户籍领取。”
米袋落地堆成小山。老妇颤巍巍上前,领到一袋,摸着上面印的“官济”字样,突然跪下哭了。
场面悄然变化。
李瑶站在临时搭起的账房前,手里捏着第一份《劳工转型契约》。一名 former 漕夫搓着手走过来,结巴问:“真……真能学认字?”
“学堂明早开课。”她把合同递过去,“你签个押,下午就能领工服。”
那人盯着纸上墨字,又看看自己满是裂口的手,终于咬破手指,在名字旁按下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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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东岸高坡。
李震与赵德并肩而立,面前摊着一幅图纸。水力牵引轨道的设计初稿,从皇都至扬州段已标出十六处施工节点。岸边木桩已打入河床,测量杆插在泥滩上,随水流微微晃动。
“士族不会罢休。”赵德低声说,“他们已在暗中联络江南盐商,打算囤货压市,逼我们让步。”
李震望着水面,没说话。良久,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石,扔向河心。涟漪扩散,撞上一根浮桩,轻轻弹开。
“告诉工程队,加快进度。”他转身朝坡下走,“先把试验段铺完。”
赵德追上一步:“万一他们派人在夜里毁桩呢?”
李震脚步未停。
“那就让他们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