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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锋抬眼一扫,两排平房夹着一条窄巷,灰墙斑驳,像被岁月啃过的骨缝。他冲小赵偏了偏头,眼神往巷子里一递,小赵会意,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碎石子路进去。巷子深处,一扇暗红色大铁门锈迹斑斑,门楣上“卢宅”俩字被剥蚀得只剩半边。铁门虚挂一把老锁,锁舌早歪了,郑国锋伸手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老狗似的哀号,院子豁然露出:十来平方,地面坑洼,角落里堆着碎砖、废纸箱,一只褪色的塑料桶被风刮得原地打转。正对面是一排平顶小屋,共三间,墙皮鼓包脱落,像生了癞。

“卢德昌!在家吗?”郑国锋立在院心,嗓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警察,找你问点事儿。”

回声在空院里撞了两圈,没人应。小赵贴近他耳边:“郑队,看样子没人。”郑国锋没搭话,目光锁在中间那扇最宽大的房门——门板裂着缝,锁扣吊着半截螺丝,一推就晃。他抬下巴示意,小赵侧身闪到门侧,手压后腰。郑国锋屈指叩两下,仍没动静,便直接推门——

屋里昏暗,一股霉味混着廉价腻子粉味扑面而来。三间房打通的一间大屋,地上散落着灰刀、水平仪,一张折叠桌歪在墙角,桌面沾满干涸的石膏。郑国锋扫了一圈,空荡无人,又迅速检查了左右两间小房——同样没找见人影。

就在他折回院子的工夫,门外传来“突突突”的电动三轮刹车声,接着是铁器碰撞的哗啦。郑国锋脚步一顿,和小赵对视一眼,两人同步闪到门内两侧。

“谁呀?!进贼了?!”

粗哑的男声炸响,一个瘦高男人踉跄冲进院门:裤腿一高一低,高的一只卷到膝盖,低那只拖在地上,沾满白灰;上身旧t恤被汗水浸透,胸前背后斑斑驳驳都是乳胶漆。他怀里抱着灰刀、抹子、水平仪,活像移动的小型建材摊。后头跟着的女人同样花白头发,灰迹斑斑,两手各拎一只空油漆桶,桶里咣当响着滚刷、刮板。

男人一进院子,看见屋里晃出两条陌生身影,眼睛瞬间瞪圆,工具“哗啦”散了一地,顺手抄起地上的铝合金靠尺,横在胸前:“你们谁?私闯民宅犯法的!”

女人手一抖,油漆桶“咣当”落地,滚刷骨碌碌滚到郑国锋脚边。她下意识往后缩,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趄。

郑国锋走出屋子,亮出证件,往前一送,金属警徽在夕阳下闪了一下:“警察。卢德昌?”

男人愣住,靠尺僵在半空,脸上的灰皮被汗水冲出几道沟壑。他瞄了眼证件,又瞄郑国锋的脸,气势瞬间泄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我……我就是。啥事儿?”

“找你了解情况。”郑国锋收起证件,语气放缓,“能进屋说吗?”

卢德昌回头瞅了眼老伴,见她吓得直哆嗦,闷声吐了口气,把靠尺往墙角一扔:“行,进屋。”

女人慌忙弯腰捡起滚刷、油漆桶,码到工具堆旁,整整齐齐。随后她搓着围裙,缩在丈夫身后,小声嘟囔:“警察同志,我们可没干坏事……”

郑国锋点点头,侧身让出门口:“放心,就是问几句话。”

三人前后进了正屋。昏黄灯泡拉亮,光线洒在斑驳的墙面、坑洼的水泥地上。卢德昌拽过两张塑料凳,自己先坐下,把稍新点的那张往前一推:“坐。”他顺手从桌下摸出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一根,刚要点,想起什么,又塞回去,“问吧,啥事?”

郑国锋没坐,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旧彩电、掉漆的衣柜、靠墙一排工具箱,最后落在卢德昌脸上:“1995年,你们从福利院领养过一个女孩,名叫白溪月。后来,她意外怀孕,又被你们送回孤儿院。如今,这姑娘已经去世。我们想向你们核实一下她当年的情况,麻烦你们配合。”

卢德昌一脸不悦,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了,一想起来就让我火冒三丈。”

卢德昌的妻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从厨房端出两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郑国峰和小赵面前。她轻轻叹了口气,接过丈夫的话头:“郑队长,您看看我们家这情况,说实话,我们心里也清楚,按常规标准,我们家并不完全符合领养的条件。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没能有个孩子,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特别想领养一个,圆了做父母的梦。后来,我们就跟村长提了这事儿,村长人挺好的,说会帮我们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哪怕是领养个身体有些残疾或者不太健全的孩子,我们也都愿意,毕竟,我们就想有个孩子在身边,感受那份天伦之乐。

村长后来跟我们说,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长得挺水灵,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我们一听,觉得年纪大点也不是问题,毕竟我们都四十多岁了,能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于是,村长就开车带我们去了孤儿院,实地看看孩子。

到了孤儿院,我们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女孩,她确实很招人喜欢,虽然年纪稍大,但我们觉得通过相处,一定能磨合好。于是,我们就去找院长办理领养手续。办理手续的时候,我们还特意问了院长,以我们家的条件,真的能领养这个孩子吗?院长很和蔼地跟我们说,这个孩子已经上高中了,日常开销会比较大,孤儿院里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孩子不少,开销压力也挺大的。院长还鼓励我们,说领养大龄孩子也是很好的选择,等孩子18岁以后上了大学,也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一听,觉得院长说得在理,也就没再多想。毕竟,以我们家的条件,能领养到一个这么健全、这么懂事的孩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年纪大点就大点吧。”

刑警小赵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随后目光锐利地继续追问道:“那么,关于白溪月腹中那个孩子,具体是什么情况?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德昌愤愤不平地诉说道:“一提起这事儿,我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初我们把那孩子领回来的时候,她才六个多月大,瘦得跟竹竿似的,个子倒是有1米7几。头几个月,她肚子稍微有点隆起,我们还以为只是微胖,根本没往别处想。可谁知道,才过了没多久,也就是领回她六个多月的时候,那肚子突然就像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我们赶紧带她去医院检查,这才知道,原来她都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根本就是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怀上的,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第二天,我们就气冲冲地找车把她送回了孤儿院,找院长理论。院长跟我们谈了之后,让我们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还给了我们一些钱作为补偿。对外呢,我们就统一口径,说是这孩子在领养过程中,有一次白溪月自己出门,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给强奸了,这才导致了意外怀孕。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人一直对我们指指点点,说我们没照顾好那孩子。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啊?看在那些钱的份上,这些辱骂我们也就忍了。”

郑国峰目光锐利,进一步追问:“你的意思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可能是孤儿院相关人员?”

卢德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但我敢肯定的是,当我们把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

郑国峰“啪”地合上黑色刑侦本,笔夹清脆一响,像给这段询问画上了休止符。他站起身,把本子揣进内袋,语气放缓,带着夜风少有的温度:

“卢先生,情况我们大致清楚了,辛苦二位。后续要是还有细节需要核实,再麻烦您。今晚打搅到这么晚,您和卢嫂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说罢,他抬手示意,小赵已把记录笔别回胸前口袋,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铁门“吱呀”一声被带上,昏黄的灯泡在檐下晃了晃,把卢德昌两口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夜风掠过,院子里的工具堆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郑国峰回头冲屋里点了点头,便隐入巷口的黑暗,只留下鞋底碾过碎石的细响,渐渐被夜色吞没。

小赵脚步匆匆,紧随在正队周国锋的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郑队,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郑国锋头也不回,简洁有力地回应道:“派出所。”

两人随即前往滨海市当地的派出所,就孤儿院院长的下落展开了详尽的调查。一番查询之后,他们得知,这位院长如今已在清北市任职,负责康馨家园养老院与市政府及市第一医院之间的对接工作。

得知这一消息后,小赵和周国锋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宾馆,稍作休整了一晚。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两人便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前往清北市的旅程。

抵达清北市后,他们片刻未歇,径直找到了那位曾在滨海市童心暂栖院担任院长的周启荣。

郑国峰抬手轻敲了敲周启荣办公室的门,门内传来一声“请进”。随后,他与小赵推门而入,只见周启荣正悠闲地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茶杯里冒着袅袅热气,一派慵懒自得的模样。

郑国峰神色严肃,从口袋中掏出警察证件,在周启荣面前晃了晃,说道:“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周启荣见状,连忙放下报纸,慌忙站起身来,脸上堆起一丝尴尬又不失热情的笑容。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两位警察倒茶,一边用他那略显肥胖的手揉了揉几乎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紧张与结巴:“郑……郑警官,您看,我……我可是良民啊,从小到大都本本分分的,跟警察打交道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您……您想了解什么,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国峰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阅人无数,一眼便看穿了周启荣在这儿故作糊涂。他冷冷地收起警官证,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别在这儿装蒜了,我没闲工夫陪你演戏。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关于白溪月的事情。”

“白溪月?”周启荣闻言,又使劲揉了揉他那稀疏的头发,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没什么印象了,这个白溪月是谁啊?”

郑国锋眼神锐利,直视着周启荣:“就是1996年,在你们孤儿院被一个贫困户领养的未成年女孩。后来她怀孕了,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你们孤儿院还给了那个贫困户一笔封口费。这事儿,你没印象了?”

“哦哦哦,”周启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个未婚先孕,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的白溪月啊。想起来了?”

郑国锋冷笑一声,反问:“现在想起来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没印象吗?”

周启荣继续装傻充愣:“孤儿院没倒闭之前,孩子太多了,我哪能每个都记得那么清楚啊。我知道这个事儿,但对白溪月这个人,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当时我们给她办理领养手续的时候,她没怀孕啊。”

郑国锋眉头一皱,语气严厉:“你撒谎!我们已经找卢德昌调查过情况了。卢德昌说,当时白溪月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去医院检查,大夫就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少都已经八个多月了。你老实回答,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啊!我……我……”周启荣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我可真不知道。不是我们孤儿院哪个老师的孩子吧?但现在孤儿院都解散这么多年了,那些人都各奔东西了,你现在让我说他们都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哇。我真的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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