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0日，晚上8点17分。
暗夜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后的街道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顾小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检查着妆容。她用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略微晕开的眼线，又补了一层蜜桃色的唇彩。镜中的女孩有着无辜的大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完美。\"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将一支录音笔塞进蕾丝内衣的暗袋里。
推开洗手间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立刻扑面而来。顾小茜调整表情，换上一副略带羞涩的模样，穿过拥挤的舞池回到卡座。
\"小茜！怎么去那么久？\"王浩立刻站起来，殷勤地为她拉开椅子。他今天特意做了发型，喷了古龙水，浅蓝色衬衫的袖口还别着一对精致的袖扣。
顾小茜微微低头，让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抱歉，补了下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耳际。
\"你怎么样都好看。\"王浩痴迷地看着她，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放在身旁的那个橙色礼品袋——爱马仕的标志在昏暗灯光下依然醒目。
顾小茜假装没注意到那个袋子，端起面前的莫吉托抿了一小口。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扩散，她借着放杯子的动作，余光扫向吧台方向。李明宇和顾晓妍坐在那里，看似随意地喝着酒，实则密切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小茜，我...我有东西要送你。\"王浩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汗湿而滚烫。
顾小茜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但立刻克制住了。她微微睁大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什么呀？\"
王浩献宝似的将那个橙色袋子递到她面前：\"礼物。\"
顾小茜的手指轻轻颤抖——这次不是演技。她知道这个包的价格，足够还清她下个月的债务。但她还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求你收下吧！\"王浩急切地说，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我特意托人在法国买的，是你上次说喜欢的那款。\"
顾小茜眼中迅速积聚起水雾：\"可是...我们只是朋友啊...\"
“这是我的诚意，你是知道的。”
吧台边，李明宇晃动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那边，又一条鱼上钩了。\"他嗤笑道，目光锁定在卡座上那对男女身上。
顾晓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红唇勾起一抹冷笑：\"顾小茜的演技越来越好了，看那眼泪，说掉就掉。\"
\"毕竟是表演系的优等生。\"李明宇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喉结滚动，\"不过王浩这傻子，还真以为自己是男主角呢。\"
卡座这边，顾小茜终于\"勉强\"接过了那个橙色袋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在看到那个铂金包时倒吸一口气——比她想象的还要昂贵。
\"喜欢吗？\"王浩期待地问，眼睛亮得吓人。
顾小茜将包紧紧抱在胸前，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谢谢你..你对我这么真好...\"她倾身向前，在王浩脸颊上轻轻一吻，停留时间不超过一秒，却足以让男生浑身僵硬。
\"我...我去下洗手间！\"
等他走远，顾小茜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她迅速拿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有新货，明天老地方见。\"发完后删除记录，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模样。
清北大学男生宿舍502宿舍
空气里弥漫着白天残留的汗味、昨夜外卖盒尚未散尽的油腻气息，以及此刻从水房里带回来的潮湿水汽味。陈骁刚刚结束洗漱，冰冷的自来水让他略显苍白的脸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端着一个蓝色塑料脸盆，里面胡乱塞着毛巾、牙刷杯和一块硫磺皂，穿着洗得发白的篮球背心和宽松运动裤，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正准备穿过宿舍中央那片被各种电线、插座和堆积杂物分割出的“战场”回到自己靠门的下铺。
宿舍里并不安静。赵启明对着他那台二手台式机屏幕，敲击键盘的力道像是要把按键砸穿，嘴里不时蹦出几句对网络延迟的咒骂。张淼淼巨大的身躯占据了他床铺前的空间，正吭哧吭哧地做着俯卧撑，每一次下沉都让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万宇在上铺借着床头灯的光翻着杂志，嘴里嚼着口香糖。林修在他靠窗的“领地”里，戴着耳机，对着一本大部头数学专着凝神静思，指尖偶尔在书页空白处划动。李毅的铺位空着，他最近似乎在校外找了份兼职。
这就是502宿舍，一个噪音、体味、汗水和各自沉浸的电子世界混杂在一起的怪味罐头。陈骁早已习惯在这种环境中构建自己的信息围墙。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将脸盆塞进床底——那里塞满了各种线缆、适配器和一些拆开的电子设备外壳。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枕边的巨大降噪耳机，准备戴上它，彻底隔绝这个物理空间的喧嚣，潜入属于自己的数字世界。
就在这时，他放在枕头边、连着充电线的老旧诺基亚6300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一点蓝光像黑暗中苏醒的萤火虫。
陈骁的动作顿住了。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会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他。他的社交圈极其狭窄，除了必要的课程和宿舍交集，几乎与世隔绝。他瞥了一眼屏幕，没有来电显示，只是一条新信息提示。他皱了下眉，手指迟疑地划开键盘锁。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
发送人：茜茜公主 内容：骁哥，在吗？[可爱的兔子表情]
“茜茜公主”？顾小茜？
x：“？”
茜茜公主：骁哥，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拜托的表情]
x：[输入中...]
茜茜公主：是这样的...我弟弟小强，辍学在家，最近沉迷上一个国外的网络赌博网站，输了好多钱...家里都快急疯了！那可是我爸我妈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被他就这样糟蹋。我想了很久...光靠劝是没用的，所以...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做一个类似的网站？
茜茜公主：做一个看起来很像的赌博网站！然后...然后想办法让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只看到我们这个假的网站？当然，这个网站要能...嗯...控制结果？[可怜巴巴的表情]
茜茜公主：这样，他们输的钱，其实并没有真的流失到国外那些黑心庄家手里...而是...而是暂时存放在我们这里？等他们醒悟了，或者输到一定程度不敢玩了，再想办法把钱还给他们？至少能保住大部分本金啊！[双手合十表情]
茜茜公主：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那个...但真的是为了救我们家啊！求你帮帮我吧，骁哥！[星星眼表情]
陈骁的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最终重重地敲下几个字：“这不可能，这是违法的。”
不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顾小茜的回复弹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甘：“骁哥，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我只是想救我们家，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骁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
时针悄然指向了十一点，502宿舍的灯光依旧倔强地亮着，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未归的灵魂。赵启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王浩上哪儿逍遥去了？都快熄灯了，还不见人影。”
林修正坐在桌前，借着昏黄的台灯整理着笔记，闻言头也不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不屑：“管他们干嘛呀？一个个的，跟丢了魂儿似的，神经兮兮的。”
“听说王浩最近在追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愣是对他不冷不热的。”赵启明叹了口气，语气中既有好奇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林修停下手中的笔，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追的是谁啊？不过依我看，王浩那小子，八成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学生会活动室里，万宇正埋头整理着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的资料。桌上堆满了文件，咖啡杯旁放着几份未完成的策划案。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突然，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请进。\"万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随时被打扰的生活。
门被轻轻推开，顾小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有些憔悴。
\"顾小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万宇抬起头，看到是她，微微一愣。
顾小茜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但更多的是无奈。
\"李毅那几次补考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吧？电脑修改成绩的操作，都是陈骁干的。\"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万宇皱起眉头：\"李明宇那神经病，又想要干什么？\"
顾小茜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宇哥哥别误会，今天不是明宇哥让我来找你，是我自己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宇哥哥，我想要陈骁给我做个赌博网站，但是他拒绝我了。今天来，是想请宇哥哥再去和他说说。\"
万宇的手停在了键盘上，他抬头看着顾小茜，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赌博网站？顾小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违法的！\"
顾小茜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当然知道。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我爸嗜赌成性，我妈重男轻女，我弟弟游手好闲。我一直在努力摆脱这个家，但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他们就会像吸血鬼一样吸干我的血。\"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那是你们家的事，拉陈骁下水，干什么？\"万宇皱眉问道。
顾小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宇哥哥，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么？\"
她走到万宇面前，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宇哥哥，我求求你，你和陈骁说说，帮我一次，好吗？\"
万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顾小茜，心中一阵揪痛，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绝望和无助。
万宇被顾小茜的眼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毕竟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干这个赌博网站是违法的，也是违背良心的。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顾小茜，我不能帮你。这是违法的，也是不对的。你应该找正当的途径去解决问题，而不是走这种歪门邪道。”
顾小茜见万宇态度坚决缓缓起身，擦干眼泪笑着说：“宇哥哥，既然你不肯帮我，那我就只能再去问问别人了，不过赵启明给李毅改的试卷的事.....”
李毅，那个为了考上清北大学复读了三年，最终才勉强跨进这所梦寐以求学府的文学系学生。他本来基础就差，复读三年才考上，现在要是再因为这些破事儿被学校发现补考成绩作假，那他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好吧，我回去和陈骁再说说。”
顾小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开，步伐轻盈而从容，像是踩在谁的尸骨上跳舞。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抹笑意始终挂在唇边。
万宇回到502宿舍时，宿舍里只有陈骁一个人。他正坐在自己的桌前，笔记本屏幕上播放着一部轻松的喜剧片，但他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开门声，他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万宇，微微一愣。
\"万宇，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陈骁问道。
万宇点了点头，疲惫地走到自己的床边，重重地坐下。他看了一眼陈骁，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今天下午，顾小茜去学生会活动室找过我。\"
陈骁微微皱眉，关掉了视频，合上笔记本，走到万宇身边坐下：\"她找你做什么？\"
万宇说：\"她想让我帮她和你说说，做赌博网站那事。\"
“提那事儿干啥，那可是违法的勾当，你心里没点数吗？我管不着她爱找谁帮忙，反正跟我没关系。”陈骁没好气地回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烦躁。
李明宇在502宿舍门口，耳朵紧贴着门板，试图捕捉宿舍内的每一丝动静。陈骁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让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慢慢地，他推开了宿舍的门，脚步轻盈而谨慎，仿佛一只正在潜行的猎豹。他的目光在宿舍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万宇身上。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无需多言，万宇便已经心领神会。
万宇站起身，走到自己书桌前，蹲下身子，从下面的小铁柜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子。
他站起身，将牛皮纸袋子递到了陈骁手上。陈骁有些愕然地看着手中的袋子，又抬头看了看万宇和李明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什么？”
万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示意陈骁打开袋子。陈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地打开了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周小凡落水以后，为了追查02年登山社成员信息，自己黑进清北大学系统所盗取的通讯录记录。
“万宇？！你们……你们竟然是一伙的？”陈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愕。
“一伙的？这话可严重了。”李明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在万宇身上轻轻一扫，“不过，宇哥确实有个小忙，想请你搭把手。”
“骁哥，你就帮帮顾小茜吧，对你来说，做个假网站不过是举手之劳。”万宇说。
“万宇，你今天是不是糊涂了？搞赌博网站，那可是犯法的，你心里没数吗？”陈骁的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焦急与不解。
“骁哥，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不肯帮这个忙，李明宇他们要是拿着这份资料去找学校董事会，说你私自黑进学校网站，盗取资料用于校外非法盈利，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置你？咱们眼看着就要大三了，实习分配、考研准备，哪一样不关键？何必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的前程呢？”万宇的话语中，既有威胁也有劝诫，让人难以分辨其真实意图。
李明宇不再搭话，兀自打开笔记本玩起了游戏；万宇也避开陈骁的目光，埋头翻阅学习资料。
“你…你们？！”陈骁被这彻底的漠然激得语无伦次。他抓起桌上那份资料，狠狠摔回桌面——是的，这就是答案，对陈骁这样的男人来说，沉重的、屈辱的妥协。
2008年10月14日，夜，21：37，暗夜酒吧旁·夜市
清北市十月的夜风，已经裹挟着金属般冰冷的质感，轻易就能穿透单薄的衣衫，侵入骨髓。它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干燥与尘埃的气息，席卷过灯红酒绿的“暗夜酒吧”巨大的霓虹招牌。那招牌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餍足的怪兽之口，吞吐着迷离的光线和躁动不安的灵魂。就在这光怪陆离的边缘，一个烟雾缭绕、油腻腻的小吃摊顽强地扎根，散发着廉价而浓烈的市井气息——孜然、辣椒、劣质油脂混合汗水的气味，构成了它独特的、属于底层世界的香水。它像一块卑微却顽固的补丁，缝补在欲望都市华丽袍子的破洞边缘。
自从那个命运般转折的巷口夜晚，一个名字就像带着倒刺的荆棘种子，深深楔入了张淼淼的心脏——顾小茜。它在黑暗中悄然萌蘖，带着隐秘的、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湿漉漉的绿意。这绿意并非春天的清新，而是带着午夜梦回的恍惚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疯狂滋长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习惯”。夜色降临，他便披上“吃夜宵”这件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挑选的外衣（一件洗得发白但质地尚可的灰色连帽衫，恰到好处地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准时出现在这个烟火弥漫的据点。
昏黄摇曳的灯泡悬挂在油腻的棚顶上，光线浑浊而暧昧，像被打翻的劣质黄油。摊主老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油烟中时隐时现，写满了生活的疲惫与麻木。张淼淼总是点一份最便宜的炒面或几串烤得焦黑的豆干，食物粗糙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味同嚼蜡。他的视线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穿过蒸腾的雾气、喧嚣的人群（打工仔、失意酒客、浓妆艳抹的流莺），精准地、不容置疑地锁定那个纤细、柔软的身影——顾小茜。她总是穿着色调柔和的衣裙，即使在廉价光线下，也仿佛自带一层朦胧的柔光，与周遭的浑浊格格不入。
他像一道被精心裁剪过的沉默影子，悄然缀在她身后大约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经过无数次调整——足够近，能在危险降临的瞬间如离弦之箭般出击；也足够远，远到她不会轻易察觉这份过于沉重的关注。他的目光贪婪地攫取着她行走的姿态：微风吹起她柔软的发梢，拂过白皙的后颈；她因为寒冷微微缩起的肩膀；偶尔低头看手机时，屏幕冷光映照下纤长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绷紧的心弦上。他护送她穿过散布着梧桐落叶的昏暗街道，经过一盏盏光线惨淡的路灯（其中一盏还神经质地闪烁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直至看到她安全踏入清北大学女生宿舍楼那扇被擦得锃亮的玻璃门内。门内灯火通明，干净整洁，散发着象牙塔特有的、与他此刻身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令人心安的秩序感。只有确认那扇门在她身后彻底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恶意，他胸腔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才“嗡”地一声松弛下来，留下绵长的、带着铁锈味的余震。他怕，怕那些蛰伏在繁华阴影下水沟里的肮脏鼠辈，那些被酒精、空虚和卑劣本性驱动的蠕虫，会再次伸出黏腻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