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向上寻找出路后，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危险之上，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人心底残存的勇气。
前行了约莫一个标准时，管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岔路口。主通道继续向下，深邃不知尽头，而左侧则分出了一条相对狭窄、向上倾斜的支路。
支路的入口处被坍塌的金属构件部分堵塞，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内部漆黑一片，散发着更加浓重的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生物质腐败的气息。
“这条向上的支路……能量残留很微弱，但结构似乎更不稳定。”慕容晴看着探测器上跳跃不定的数据，眉头紧锁，“而且，有非常微弱的生物信号反应，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
风险与机遇并存。彦卿看着那幽深的入口，沉吟片刻。继续向下可能是安全的绝路，而向上，虽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我进去探查一下。”彦卿做出了决定，“慕容，你和云璃前辈带大家在这里警戒，保持通讯静默，没有我的信号，不要轻举妄动。”
“太危险了！彦卿骁卫，我和您一起去！”一名云骑士兵立刻请命。
彦卿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我只是初步侦察，一旦有情况会立刻撤回。你们守住这里，是我们的退路。”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云璃身上停留了一瞬。云璃微微颔首，示意明白，她会留意后方动静。
没有再犹豫，彦卿深吸一口气，周身暗金色的流光内敛到极致，只留下眼眸中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压低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那条狭窄向上的支路。
支路内部比主管道更加破败，管壁上布满了巨大的锈蚀孔洞和撕裂的痕迹，仿佛曾被什么巨力强行撑开过。空气污浊不堪，那丝生物腐败的气味更加明显。脚下是湿滑的、沾满不明粘液的金属板，行走起来必须万分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了数百米，支路开始变得宽阔，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滴声，以及……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异响。
彦卿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紧贴在一处相对完好的管壁凹陷处，屏住呼吸，全力收敛自身气息，连心跳都仿佛放缓。
寂灭星尘的力量在体内蛰伏，如同捕猎前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那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来了！
黑暗中，两道模糊的身影，一高一矮，从前方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他们似乎也在侦察，动作同样谨慎而专业。
借着管壁裂缝透入的、不知来源的极其微弱的磷光，彦卿勉强看清了来者的轮廓——并非步离人那标志性的狼裔形态，也非裂界造物的扭曲模样。他们穿着某种混合了生物皮革和粗糙金属的、风格迥异于仙舟科技的护甲，身形矫健，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武器。
是陌生的敌人！而且看其装备和行动模式，绝非泛泛之辈！
就在那两人即将走到彦卿藏身之处正前方时，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或许是高手的直觉，其中那个较高大的身影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彦卿所在的阴影角落！
被发现了！
没有任何废话，在对方目光扫来的瞬间，彦卿动了！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先手至关重要！
“咻！”
他身形如电，从阴影中暴射而出！没有使用耗费巨大的寂灭星尘，而是将力量蕴含于剑身，一记迅捷无比、直刺咽喉的罗浮云骑军基础剑式——【流星逐月】！
剑尖撕裂空气，带着冰冷的杀意，直取那名高大身影！
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彦卿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精华！
然而，那高大身影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他竟不闪不避，反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嘶吼，手中那柄如同弯月般的怪异兵刃带着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由下至上，猛地撩起，精准无比地磕向彦卿的剑锋！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狭窄的管道内炸响，溅起一溜耀眼的火花！
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彦卿手臂微微一麻，心中凛然！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而且那兵刃上传来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野性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力量都不同！
一击不成，彦卿剑势顺势一变，贴着对方的弯刃向下滑削，直切其手腕！同时左掌暗含寂灭星尘之力，悄无声息地拍向对方肋下！
那高大身影似乎没料到彦卿变招如此之快，力道如此刁钻，仓促间回防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那个较矮的身影动了！此人的速度更快，如同鬼魅般切入两人之间，手中两柄短小的、如同獠牙般的匕首，带着诡异的弧线，一柄格向彦卿下滑的剑刃，另一柄则直刺彦卿拍出的手腕！攻守兼备，精准狠辣！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身影交错，兵刃碰撞声如同爆豆般连绵响起！每一次交锋都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非死即伤！
彦卿越打越是心惊！这两人的实力极强，配合更是默契无间，高大者力量雄浑，招式大开大合，充满压迫感；矮小者身形灵动，招式诡异刁钻，专攻要害。
而且他们的战斗风格，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野性与高效，与仙舟体系内任何流派都迥然不同。
必须速战速决！久战之下，必然引来更多敌人！
彦卿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体内沉寂的“寂灭星尘”之力轰然爆发！暗金色的光芒瞬间覆盖雪鸿剑身，一股仿佛能终结万物的死寂气息弥漫开来！
“寂灭·断空！”
他低喝一声，长剑横扫，一道凝练的暗金色半月形剑芒脱刃而出，不再是追求速度与技巧，而是蕴含着最纯粹的“归于无”的意境，要将前方的一切物质与能量尽数斩断、湮灭！
这一剑，威力远超之前！那高大身影脸色剧变，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狂吼一声，将弯刃横在身前，全身爆发出赤红色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狂暴能量，试图硬抗！
而那矮小身影则更加果断，一把拉住高大者的手臂，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急退，同时将一枚什么东西猛地掷向地面！
“噗——”
一声轻响，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烟雾瞬间爆开，充斥了整个管道空间，彻底隔绝了视线和大部分感知！
彦卿的“断空”剑芒斩入黑雾之中，传来一声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哼，似乎击中了什么，但并未造成致命伤。
他不敢贸然冲入黑雾，立刻后撤几步，持剑警惕。黑雾缓缓消散，前方已空无一人，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独特的野性能量气息和刺鼻的烟雾味。
跑了？
彦卿眉头紧锁，没有追击。对方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懂得取舍。刚才的交手虽然短暂，但凶险异常，他并未占到多少便宜，反而消耗了不少力量。
他走到那滩血迹旁，蹲下仔细查看。血液的颜色和能量残留……似乎有些熟悉？一种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苏醒。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难以置信和复杂情绪的、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幽幽传来，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仙舟通用语：
“……‘流星逐月’接‘云雀三折’，最后那一下……是只有那个家伙才会用的阴招……彦卿……是你吗？”
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彦卿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发生在天枢学院短暂求学时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明明是步离人的出身，却总是带着爽朗笑容、力大无穷、却向往和平的步离人……
正是这个人告诉了彦卿曜青仙舟遭受步离人攻击的消息。
莫斯！
而刚才那个矮小的、使用双匕的身影……是总是沉默地跟在莫斯身边，如同影子般守护着他的同族伙伴，加戎？！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步离人的战甲，与他对抗？！
震惊、疑惑、一丝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彦卿刚才全力维持的杀意。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是其他步离人，彦卿已经再次提剑冲上去了。
黑暗中，两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刚才与他生死相搏的莫斯和加戎。莫斯捂着还在渗血的右臂，脸上没有了昔日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岁月和现实磨砺出的沧桑与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向彦卿时，还残留着一丝旧日的熟悉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加戎则依旧沉默，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站在莫斯侧后方，警惕地盯着彦卿，手中的双匕并未放下。
“莫斯……加戎……”彦卿的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们……”
短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刚才生死相搏的紧张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认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尴尬的凝滞。
最终还是莫斯先开了口，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彦卿。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的目光落在彦卿剑身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暗金色流光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变强了太多。刚才那股力量……很可怕。”
彦卿没有回答关于力量的问题，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莫斯：“你们……加入了步离人的军队？”他无法理解，当年那个向往和平、甚至不惜背叛族内计划向他示警的莫斯，为何会穿上这身代表着掠夺与毁灭的战甲。
莫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苦涩与自嘲：“为什么？……彦卿，有些事情，不是光有‘向往’就能改变的。我是步离人血爪氏族的少主，这个身份，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无法摆脱的枷锁。当年的告密……代价远比你想的要大。”
他没有细说代价是什么，但那疲惫而沧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曾经的少主风光不再，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被流放、被边缘化的棋子。
“这里是罗浮仙舟！是仙舟联盟的土地！你们步离人为何要入侵这里？”彦卿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莫斯沉默了一下，避开了彦卿的目光，低声道：“……狼群追寻着力量的气息，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族里的‘统领’和‘战首’们……看到了这里的机会。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刻意提到了“统领”和“战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与疏离。
统领？战首？彦卿记下了这两个称呼，这显然是步离人此次行动的高层。
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同窗，心中百感交集。当年的莫斯，意气风发，两人虽然立场不同，却也曾有过把酒言欢、畅谈理想的短暂时刻。而如今，却在这黑暗的绝地，兵刃相向。
“我们……终究是遇不逢时。”彦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如果不在战场，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故友重逢，该有多好。
莫斯抬起头，看着彦卿，眼神复杂难明：“是啊……遇不逢时。”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几乎微不可闻，“沿着这条支路继续向上，大概三公里后，会有一个废弃的通风井，可以通往……相对安全的区域。那里……暂时没有我们的人重点布防。”
他这是在……给他指路？彦卿愣住了。
莫斯没有再多说，他深深地看了彦卿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奈，有告诫，也有一丝决绝：“彦卿……保重。下次再见……我们可能就……没有留手的余地了。”
彦卿想要挽留，如果能让莫斯他们加入进来，无疑是不小的助力：“为什么？你明明是那么向往和平的人。加入我们吧，莫斯。”
“人…吗？”莫斯嘴角略过一丝苦涩的笑，“你知道吗？彦卿，每一个把我莫斯当成'人'平等对待的，我都会把他记在心里。你是第7个。”
莫斯抬手打断了彦卿的话：“如果我说步离人里同样有着跟我一样希望真正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的人，你现在会跟我走吗？”
彦卿沉默。他确实相信莫斯，但不代表其他步离人会做出跟莫斯一样的选择。同样，就算莫斯和加戎此刻真的跟他回去，除了他和慕容晴，可能根本没人会相信他们。
莫斯点头：“彦卿，和平，是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选择的东西。我会选择和平，但不是以凶猛的'野兽'身份，我，始终是步离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加戎示意了一下，两人转身，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彦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中长剑上的暗金光芒早已彻底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莫斯的血迹，以及那番话语带来的沉重与唏嘘。
旧日同窗，今日战场死敌。一次意外的相遇，一场短暂而凶险的交锋，一番充满无奈与暗示的对话。
莫斯最后那句话已经算明示了，未来的某一天，立场不同的两人终会有兵戈相见的时刻。
莫斯指明的方向，彦卿相信那不是陷阱。
不过他提到的“统领”和“战首”，又意味着什么？
彦卿不知道。他只知道，罗浮这片泥潭，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复杂。
而他和莫斯，正如对方所说，下一次相见，或许就真的要各为其主，不死不休了。
他收敛心神，将杂念压下。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转身，他沿着莫斯指引的方向，向上而行。黑暗的管道，依旧漫长，但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