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胤祺则是另一番气象。他待人接物愈发谦和周到,广结善缘,不仅在宗室子弟中声誉颇佳,与一些汉臣清流也多有往来。他不时举办文会雅集,谈诗论画,品评时政,言辞间忧国忧民,风度翩翩,吸引了不少中间派甚至部分太子旧党的好感。他绝口不提储位,但那份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姿态,却比直郡王的急切更具迷惑性。
这些动向,自然都通过不同渠道,汇入了乾清宫的御案。
玄烨冷眼看着,不动声色。废太子后的朝局,本就是他预料中的局面。他要的,就是这股“活水”,看看究竟能涌出些什么东西来。
他需要时间,来观察,来权衡,也来……为接下来的布局做准备。
这几日,他依旧勤政,批阅奏章,召见大臣,过问陕西、内务府案的后续处置。
只是去后宫的次数明显少了,即便去,也多是在永寿宫略坐坐,看看小阿哥,与楚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绝口不提前朝纷扰。
但楚言能感觉到,他眉宇间那份深藏的疲惫与审视。
这日,玄烨在永寿宫用了晚膳,看着乳母抱走九阿哥胤禟,殿内只剩他与楚言两人。他忽然开口:“老六明日午后便能抵京。朕让太医在城门外候着,直接接入宫中诊治,暂住南熏殿养伤。你觉得如何?”
南熏殿在紫禁城外朝,靠近武英殿,位置不算核心,但环境清静,便于护卫,也远离后宫是非。这个安排,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楚言起身,恭敬道:“皇上思虑周全。胤祚伤重,回宫诊治自是最好。南熏殿清静,利于他将养。臣妾无异议,只是……恳请皇上允准,让臣妾身边的夏云或可靠嬷嬷,每日过去照看一二,送些汤药衣物。”她不能亲自常去,但必须有个可靠的眼睛和手在那里。
玄烨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准了。就让夏云去吧,她细心。”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些许,“你也宽心些。老六此番有功,亦有苦劳,朕心里有数。让他好生养着,朝里的事,暂且不必理会。”
“谢皇上体恤。”楚言垂首,心中稍安。皇帝这话,至少表明了短期内不会让胤祚过度卷入,是一种保护。
玄烨没再说什么,坐了片刻,便起驾回了乾清宫。
楚言送至殿门,望着御驾远去的灯火,在深秋的夜风中微微打了个寒颤。
废太子的风波表面渐平,但水面下的涌动,才刚刚开始。
胤祚的归来,或许会被一些人视为新的靶子,或者……新的希望。
她转身回殿,脚步沉稳。无论如何,她必须稳住,为了胤祚,也为了所有她在意的人。这场漫长的宫闱之路,远未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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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胤祚的车驾在太医和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由西华门入宫,径直去了南熏殿。
他肩伤未愈,一路车马劳顿,脸色比离陕时更加苍白消瘦,但眼神依旧清亮。
夏云早已带着永寿宫的太监宫女在南熏殿等候,一切收拾得妥妥当当。
见到胤祚下轿时那虚弱却挺直的身影,夏云眼圈一红,连忙上前扶住:“六贝勒,您可算回来了!娘娘日日悬心……”
“夏云姑姑,我没事。”胤祚露出一丝淡笑,安抚道,“额娘和弟弟妹妹们可好?”
“都好,都好!娘娘让您安心养伤,别的都不用操心。”夏云扶着他在榻上靠好,太医立刻上前诊脉换药。
殿内药香弥漫,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但胤祚知道,这暂时的宁静只是表象。
他回京的消息,此刻怕是已传遍了有心人的耳朵。
皇阿玛将他安置在此处,是保护,也是隔离。接下来的日子,他需要极度的耐心和谨慎。
他望向窗外宫墙的一角天空,思绪却飘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废太子之后,这大清的储位空悬,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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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后的朝局,表面维持着平静,底下却暗流奔涌,一日比一日更甚。
直郡王胤禔初时的志得意满,在数日冷静后,渐渐被一种焦灼所取代。
皇阿玛除了处置太子余党,对新的储位人选绝口不提,对他这位“皇长子”也并无额外青眼,反而偶尔在问及政务时,语气比从前更显严厉。
更让他不安的是,老三、老四、老五,甚至刚回京养伤的老六,似乎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吸引着不同的目光。
尤其是老四胤禛,温文尔雅,交游广阔,声名日隆,隐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这种无形的压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胤禔的心。
他不能坐等。必须做点什么,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打击潜在的对手,最好还能在皇阿玛那里再添一把火——对废太子胤礽的怒火。
一个阴毒而冒险的念头,在他某次与几个心腹幕僚密议时,悄然滋生。幕僚中有一人,早年混迹江湖,通晓些旁门左道,提及前朝宫闱旧闻,有以“魇镇”之术诅咒仇雠、使其疯癫暴毙的传闻。
胤禔心中一动。
若能以魇镇之术加于废太子,使其在幽禁中“疯症”加剧,甚至暴毙,既可永除后患,又可印证皇阿玛废黜其“狂易之疾”的英明。
更重要的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算计。若能将此事,巧妙地引到如今风头正盛、又有皇子傍身的永寿宫琪贵妃身上呢?
一石二鸟,岂不妙极?
他被这个大胆又歹毒的计划攫住了心神。
细节被反复推敲:魇镇之物,需极隐秘地放入咸安宫,但又不能完全没有破绽,需留下些微线索,指向永寿宫;执行之人,必须绝对可靠,且事后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机,要选在废太子情绪最不稳、外界关注度稍减之时。
就在胤禔暗中布置这一切时,三阿哥胤祉,正为编纂《古今图书集成》一事,在御书房旁的档房整理旧籍。
他性情孤高,喜与文人雅士为伍,对朝堂争斗素来兴趣缺缺,一心只想着书立说,留名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