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解禁与复起,来得太快,太突然,打乱了她原本蛰伏待机的节奏。
她与玄烨之间那层薄冰,似乎也因此事而更厚了些。
玄烨来永寿宫时,绝口不提太子,只关心胤禟病情与宫务,但那目光中的审视与探究,却让楚言如坐针毡。
她知道,自己手中那个樟木小匣里的秘密,如今更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太子复起的背景下,稍有不慎,不仅无法为孝懿皇后伸冤,反而可能被太子一系利用,成为攻击他们母子、甚至动摇国本的利器。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忍。
与前朝的暗流和楚言的忧心相比,胤祚的处境则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压力。
太子解禁后不过数日,兵部便接连收到几封来自都察院的问询公文,内容皆是指向胤祚近几个月经办或复核过的几桩军务,措辞看似例行公事,实则隐含挑剔与质疑,要求兵部“具结详复”。
而这几桩军务,或多或少都曾触及某些人的利益,其中便包括与大阿哥、甚至与已倒台的佟佳氏有旧的部分官员。
“爷,这是冲着您来的。”李成将最新的一封公文放到胤祚案头,低声道,“都察院那几位御史,与毓庆宫走动颇为密切。”
胤祚看着那封公文,脸上并无太多波澜,眸色却冷了几分。
太子这是在敲山震虎,试探他的反应,也是在向朝臣宣告,他胤礽依旧是储君,有监察百官之权,即便如日中天的六阿哥,也在其监察之列。
“按规矩,据实详复便是。”胤祚提笔,在公文上批了几个字,语气平静,“他们想挑错,便让他们挑。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清,何惧之有?”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太子刚刚解禁,急需立威,也需要剪除可能威胁其地位的羽翼。
自己这个因江南之功、清查佟佳氏而崭露头角的弟弟,无疑是最合适的靶子之一。
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问询”与“关切”接踵而至,虽未造成实质损害,却琐碎烦人,牵扯了胤祚不少精力。
朝中也渐有流言,暗示六阿哥“少年得志,操切擅权”,甚至隐晦提及江南河工案中“手段酷烈,牵连过广”。
这些流言看似无根,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钻入某些人的耳朵,包括龙椅上的那一位。
这日晚间,胤祚从衙门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
踏入正院,却意外地没有听到琴声。
董鄂氏安静地站在廊下,见他回来,上前行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轻声问道:“爷可用过膳了?厨房温着山药百合莲子粥,最是清润安神。”
胤祚脚步微顿,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着那身群青色软缎暗纹常服,外罩一件豆蔻紫莲花纹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素银长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素净柔和。
她眼中那抹清晰的关切,不似往日那般怯懦的恭敬,而是更为自然。
“尚未。”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端到书房来吧。”
“是。”董鄂氏眼中微光一闪,连忙应下。
不多时,她亲自提着一个红漆食盒来到书房,将一碗熬得软糯清甜的粥并几样清爽小菜摆在书案旁的圆几上,布好碗箸,便垂手侍立一旁。
胤祚放下手中的文书,走到圆几旁坐下,慢慢用着粥。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清香熨帖,连日来因朝事烦扰而滞涩的胸口,似乎舒畅了些许。
“你也坐吧。”他忽然道。
董鄂氏微微一怔,依言在圆几另一侧的绣墩上坐了,却只坐了半边,依旧垂着眼。
书房内一时安静,只闻胤祚缓慢用粥的细微声响。
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近日朝中有些纷扰,宫中或有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安心在家即可。”
他这话说得突兀,更像是交代,而非商量。
董鄂氏抬起头,看向他。
烛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眉眼间那层终年不化的寒霜,似乎因这温暖的粥食和静谧的夜色,稍稍融化了些许。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为他担忧,也有一丝因他这近乎“交代”的话语而生的微澜。
“臣妾明白。”她轻声应道,“妾一切安好,爷不必挂心。倒是爷……朝事再忙,也请顾惜身子。”
胤祚“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用粥。
毓庆宫的书房内,太子胤礽正听着心腹属官的禀报。他斜倚在紫檀木圈椅中,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神色看似慵懒,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六阿哥那边,对都察院的几次问询,回复得滴水不漏,账目清晰,条理分明,竟让人挑不出大错。”属官低声道,“兵部几个原本摇摆的官员,见他如此沉稳,近来态度也暧昧起来。”
胤礽冷笑一声,将玉佩“啪”地按在桌案上:“老六倒是学精了,懂得藏锋。可惜,光会躲可不行。”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江南的功劳,清查佟佳氏的威风,让他得了皇阿玛不少青眼。如今又摆出这副兢兢业业、毫无野心的模样……他这是想做什么?学老四那样,做个孤臣直臣,博个清名?”
“殿下,六阿哥羽翼渐丰,不可不防。”另一属官道,“尤其是他与琪贵妃母子连心,如今琪贵妃统领六宫,权势日盛……”
“永寿宫……”胤礽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琪贵妃心思深沉,孤几次与她交手都被其反制,佟佳氏何等根基,也栽在她手里。不过……”他话锋一转,“越是聪明人,有时越容易自寻烦恼。听说她近日为了九弟的病,忧思过度,凤体违和?”
属官会意,低声道:“是,永寿宫太医出入频繁,琪贵妃确实憔悴不少。”
“既如此,孤这个做太子的,也该表表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