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自那场“一石二鸟”的隔空算计起,三载春秋转瞬即逝。陈平安用“平安散人”这具身份,将仙盟客卿的白玉令牌价值,压榨到了极致。他如同一尾深海的巨鲸,疯狂地吸取着仙盟藏经阁第三层,那些不对外开放的上古密卷与孤本。
北地那片贫瘠的故土,在他的眼中,已远不如手中一页残卷来得真实。
而在这种无人惊扰的潜修之下,修为的增进,更是水到渠成。那颗真正圆融无瑕的金丹道基,为他提供了源源不绝的支撑。
就在一月前,连一道瓶颈的滞碍都未曾出现,他悄然迈入了金丹中期的境界。
法力雄浑如大江,神识浩瀚若星海。远非三年前那般稚嫩可比。
然而,枯槁的面容上,却无一丝喜悦。反倒,那一丝凝重,如同陈年的苔藓,在眉宇间蔓延开来。
就是突破的那一瞬间。
他的琉璃金丹,与这东海天地间的灵气,产生了共鸣。
这不是耳闻,而是神魂深处,一种清晰的震颤。
他“听”到了。
在遥远的、被仙盟列为禁忌的“归墟”海域之下,那道曾让他神魂剧痛、惊鸿一瞥的阴阳鱼影,其搏动的频率,变快了。
那股原本只是蛰伏于暗中的“阴阳大潮汐”,其爆发的征兆,已然化作一种沉闷的擂鼓声,清晰地传递到了他这等金丹修士的丹田之中。
要来了。
那场足以将金丹“道化”的恐怖浩劫,如同悬在东海修士头顶的利刃,已然贴近了皮肉。
就在这时,洞府之外的示警禁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陈平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芒一闪即逝,再次恢复了那副“油尽灯枯”的颓然模样。
他撤去禁制,喉咙中挤出沙哑的两个字:
“何事?”
洞府外,刘长老座下那名执事弟子恭敬的声音,却夹杂着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与焦急。
“平安长老,刘长老有令!仙盟……仙盟发布了最高等级‘征召令’!”
陈平安心中一沉。他缓缓起身,打开了石门。
那名执事弟子脸色煞白,额角满是冷汗,身体微弓,几乎带着哭腔地颤声道:
“平安长老……潮汐……那阴阳大潮汐,要提前爆发了!”
他声音发抖,语无伦次:
“巨鳌岛已收到前线密报!归墟海域的时空裂缝已然失控!仙盟……仙盟发布最高征召令,所有在册金丹修士,无论客卿、长老,必须立刻集结,前往‘归墟’边缘的‘风暴壁垒’,共同抵御那……那即将涌出的海族先锋与时空风暴!”
陈平安的心,如同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沉到了谷底。
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被“客卿长老”这个身份,彻底焊死在了仙盟这艘注定要驶入风暴的巨船上。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知道了。”
他沙哑地应了一声,将那根看似凡木的拐杖紧紧拄在地上,将“神魂受创、法力不济”的模样,演到了极致。
半日后。
巨鳌岛的传送主殿,早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上百名金丹修士汇聚于此,灵压交织,沉闷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平日里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人老祖们,此刻却如同被征召的凡俗兵卒,依循着各自的宗门与派系,默然伫立在广场之上,无人开口交谈。
陈平安将自己缩在人群最角落,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殿内的灵压风暴熄灭。
他低垂着头,像是不敢直视任何一位金丹后期的威压,只是将那木拐杖拄得更紧了一些。
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却如同最敏锐的猎鹰,借助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炼器堂的刘长老赫然在列,正与几名气息同样深不可测的金丹后期大修士,低声商议着什么,面色凝重得如同阴云密布的铁板。
而在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陈平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玄鹰堡!
那名曾在炼器室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鹰钩鼻金丹老者!
他竟也在此地!他身旁,还跟着数名气息彪悍、身着玄鹰堡特有黑甲的修士!
陈平安立刻移开了目光,将头垂得更低。
玄鹰堡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仙盟的最高征召令中?!他们不是北地势力吗?还是说,他们早已与仙盟达成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协议?他们,也想借这“潮汐”之力?
陈平安心中瞬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更加小心地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他还看到了几道熟悉的气息,那是……惊雷谷的残余势力。他们没有穿宗门服饰,而是混在散修之中,神情麻木,带着几分惶恐,显然是在北地待不下去,逃来东海讨生活的。
就在陈平安心中惊疑不定,全神贯注地伪装自己时——
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那人没有乘坐任何法器,就那么摇摇晃晃地,自传送殿外走了进来。
他穿着那身破烂不堪、油光满面的僧袍,怀里抱着那个黑乎乎的酒葫芦。每迈出一步,都带着浓重的酒臭味。
他仿佛无视了此地那肃杀的灵压交织,也无视了那些金丹真人投来的厌恶目光,径直走入大殿。
那双浑浊不堪的醉眼,在人群中缓缓扫视了一圈……
最终,如同锁定了猎物般,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伪装成“平安散人”的陈平安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黄牙,朝着陈平安,笑眯眯地,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