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婆的炼丹术传承古老,效率极高。不过半日功夫,她便与乌素合力,以那枚至阳至刚的赤炎灵蜥胆为主药,辅以早已备好的数味南疆灵草,炼制出了一炉“赤阳融雪丹”。
丹成之时,清香与灼热之气弥漫整个竹楼,连弥漫在寨中的阴湿雾气都似乎被驱散了几分。那丹药龙眼大小,通体赤红,表面却萦绕着一层冰蓝色的氤氲之气,冰火交融,异象非凡。
“此丹药性极为霸道,乃是以至阳克至阴,行险破局之法。”桑婆将一枚赤阳融雪丹递给乌素,神色无比凝重,“李公子体内之毒阴寒刁钻,已深入骨髓经脉,与这至阳丹药相遇,必生激烈冲突,其过程……犹如冰火淬骨,万蚁噬心,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爆体而亡的下场。”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李莲花,叹了口气:“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能否熬过去,就看他的意志了。”
乌素紧紧握着那枚滚烫又冰凉的丹药,指节发白。她看向守在榻边、闭目调息的笛飞声。
笛飞声睁开眼,目光落在李莲花灰败的脸上,淡淡道:“喂他。”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笃定,这个人,绝不会就此倒下。
乌素不再犹豫,与桑婆一起,小心地将李莲花扶起,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那枚赤阳融雪丹喂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灼热洪流瞬间涌入李莲花近乎枯竭的经脉!
起初,只是暖意。
如同冻土下涌动的春泉,试图唤醒沉寂的生机。
然而,这暖意迅速变成了灼烧!仿佛有岩浆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奔腾、咆哮!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碧茶阴寒之毒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疯狂地反扑!
“呃啊——!”
昏迷中的李莲花猛地弓起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在额角、脖颈暴凸而起,如同扭曲的蚯蚓!皮肤表面,一半泛起不正常的赤红,蒸汽腾腾,另一半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寒气森森!
冰与火,两股极端的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他的经脉成了战场,时而如同被烙铁灼烧,时而又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撕裂!
那种痛苦,超越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直接作用在灵魂深处!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穿刺他的骨髓,又有无数冰冷的牙齿在啃噬他的神经!
他无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乌素和桑婆几乎按他不住!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却又在冰火交替下迅速蒸发或凝结,周而复始。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混合着汗水滑落,在苍白的下颌勾勒出凄艳的痕迹。
“李叔叔!李叔叔!”阿沅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得大哭,想要扑过去,却被笛飞声一把拉住,护在身后。
笛飞声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痛苦挣扎的李莲花,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乌素眼中含泪,死死按住李莲花不受控制抽搐的手臂,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唤:“少主!撑住!一定要撑住!”
李莲花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碎片,又被强行糅合,周而复始。黑暗中,有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又有灼热的火焰灼烧着他,要将他化为灰烬。
不能放弃……
还有人……在等他……
阿沅的哭声,乌素的呼唤,还有……那道冰冷却始终未曾离开的注视……
碎片般的意念支撑着他残存的意志,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看似微弱,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体内疯狂冲撞的冰火之力,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骤然发生了变化!
至阳的赤炎药力,终于开始压制并逐步化解那顽固的碧茶阴毒!灼热不再仅仅是破坏,更带着一种涅盘重生般的炽热生机,开始修复那些被毒素和冲突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经脉!而残余的碧茶之毒,则在至阳之力的逼迫下,化作缕缕黑色的污血,从他周身毛孔和口中不断渗出!
他的挣扎渐渐平息,身体不再冰冷交加,而是被一种纯粹的、温暖的热流所包裹。那热流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抚慰着每一寸受损的肌体,滋养着干涸的丹田。
终于,他体内最后一丝碧茶之毒,随着一口乌黑的淤血猛地喷出,彻底消散!
“噗——”
乌黑的血液溅落在竹榻前,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李莲花绷紧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重重地倒回榻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许久终于回归江河的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洞察的眸子,此刻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迷茫,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边还挂着一缕未曾擦去的鲜红血丝,与苍白的面容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整个人,如同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精美瓷器,带着一种脆弱到极致的、令人心折的破碎感。
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扫过泪流满面的乌素,看过神色复杂的桑婆,看过紧紧攥着笛飞声衣角、抽噎着的阿沅,最后,落在了始终静立一旁、如同沉默山岳般的笛飞声身上。
四目相对。
片刻的恍惚后,李莲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牵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惫,带着历经磨难的沧桑,甚至带着一丝自嘲,却依旧清澈,依旧有着穿透阴霾的力量。
唇边的血丝,为这个笑容添上了几分凄艳与倔强。
他看着笛飞声,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调侃:
“阿飞……这次……可是……被你瞧了场……大笑话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些许血沫。
但他嘴角那抹带着血色的、破碎而释然的笑容,却未曾落下。
仿佛在说,看,我又从阎王殿前,逛了一圈回来了。
笛飞声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却依旧笑得出来的样子,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融化了一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将自己一直握在掌心的、那个阿沅编的丑丑的草编小鸟,轻轻放在了李莲花汗湿的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