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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更鼓过三下,天色将黑未黑。

内营大帐像一口反扣的铁钟,声息都被压在钟腹里。两道青牛皮帘低垂,火盆里松脂噼啪,油烟混着甲胄的铁腥,空气发闷。

沙盘占了一整张案,黄沙里插着四十二面小牙旗,红白黑三色,各有不同的折角与缠绕。案后挂着一幅幅地形帛图,帛角用兽骨钉住,边缘微卷,像一张张被风磨旧的脸。

郭嘉被带进来时,手上有枷,脚上有链。他没有挣。他甚至在门前停了一瞬,侧过身对曹仁笑了一下,像是在说“劳烦将军,枷再紧半寸”。

曹仁目光一沉,亲自把扣环再按实了些。链环咬进皮肉,疼是疼,可他心里那点火却安稳下来。枷与链像两柄悄悄插在背后的短刀,替他挡住诸将的敌意。囚徒,最安全的入场方式。

第一道帘后,是列班待命的亲兵与跟着将军进出的典签。第二道帘内,才是正场。帘内光线更暗,火盆被刻意遮住。几位将军已在座。

夏侯惇、夏侯渊并肩而立,惇单目如刃,渊的眼却像一汪冷井。乐进个头不高,腰像石柱,站着便稳。李典面沉似铁,鼻梁上有旧伤。

曹洪笑里藏刀,手腕上的缠带松松垮垮,看似随意,实则一扣便紧。最里面坐着的人背影瘦硬,一支狼毫在指间转得慢。

背后是屏风,屏上墨竹一枝,竹节节骨嶙峋。此人不言,气息却把整个帐压住。

“人到了。”曹仁拱手,“昨日粮道之变,所用机关,皆出此人之手。卑职以为,宜见之。”

“见一个病卒?”夏侯惇冷笑,“曹子孝,你也会玩花哨了。昨日那点小把戏,碰上胆大的,踩死他如踩死一只泥鳅。”

“惇兄说得轻巧。”乐进咚地把拳头往掌上一敲,“押运不乱,无一车翻,无一袋烧穿。弟兄们脸面保住了,这是实打实。花不花哨,得看成没成。”

“押运不乱,是谁的人守的?”曹洪撇撇嘴,“你们都护着仁弟,话当然好听。可这人什么来路?营里多一只老鼠,迟早咬破粮皮。”

背影终于转过来半寸,狼毫轻轻一顿。那人没抬头,只是把狼毫搁到砚边,指节敲了敲案上竹节状的纸镇。声音不轻不重:“解不解?”

“先不解。”夏侯渊抢言,“活口才好问话。”

郭嘉抬眼。他看见背影之前,先看见那支狼毫在砚边留下的墨线,细而匀。

墨线旁有一小点墨泪,未干。写字的人,在某一个字的收笔处停了停。这意味着他刚才在想一个不容易落笔的字。

郭嘉知道,想那字的人不喜欢喧哗。他于是低下头,枷链轻响,像一个服从的回应。

“姓名官籍。”李典站了半步,沉声。

“郭嘉,字奉孝。颍川人。”他的声音不高,吐字干净,“病卒编外,帮工。”

“颍川?”曹洪伸长了调子,笑,“颍川好地啊,出清谈出名士,也出‘会说’的人。你会不会说?”

“会。”郭嘉答,“但我更会做。”

几位将军或冷笑或挑眉。囚徒口气不小,偏那语气没有丝毫浮躁。夏侯惇把单目微微眯上,像刀往鞘里再推进一些:“会做?做什么?做预言?”

“做‘不丢脸’。”郭嘉说,“今日在座的诸位,每一位的脸都是营中之脸。丢不起。”

这话像在热油上撒了把盐,噼啪一响。最里面那人终于抬头,视线像一缕直风,穿过重重烟气,落在郭嘉脸上。

郭嘉只看了一息,便别开。屏风上墨竹的影子斜过来,像一根干净的骨头。

“昨日之事,你说说。”背影低声,嗓音略哑,像久经沙场后留下的一丝沙砾。他没有自报姓名,没有多余开场。问的不是“你是谁”,问的是“你做了什么”。

“粮道右侧土色不对,沉陷较多,适合做虚枕。风向巳时前后逆转,尘墙可成,适合藏火。巡骑换班错拍,说明人心有‘颤’,适合下钩。”

郭嘉平平地把三件事说完,“我所做者:一软一绊一火一假路,四件并用,借风借土,夺人半寸。半寸足够把对面由勇转疑。疑一转,势就泄。”

“说得像个成段的书。”夏侯渊一哂,“可是‘借风借土’,谁不会说。谁不会事后诸葛。”

“渊兄,”乐进忍不住,“昨日他是在事‘前’说的。”

“谁作证?”李典看向曹仁。

“我。”曹仁无波无澜,“节牌在我处。若说假,我愿负全责。”

这句一出,帐中气息缓了一寸。

曹仁在军中名望不低,他是那种不巧言、不讨巧的人,诸将对他的话并不轻视。可轻视归轻视,嘲笑还是要有。诸将的笑,就像军中的盐,不放不行,放多了也咸死人。

“会设机关,会逮小贼。”夏侯惇上前一步,一眼罩住郭嘉,嗓音里有冷火,“你既称‘不丢脸’,如今我问三句。若你能答,我亲自给你解枷。若答不出,我亲自送你上军法台。”

“惇兄,”曹洪笑,“别动气。问他三句,也省得他一会儿在主公前卖弄。”

背影没有阻止,像是认可这场问答可以继续。狼毫又离开砚台,擦过纸镇,轻轻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齿”声。

那“齿”像沙砾磨过玉,听在习惯的人耳里,就是在说“继续”。

“第一问。”夏侯惇道,“你说三日之内必有劫粮。昨天已一回,明天还会来吗?”

郭嘉答:“会,且不在粮道,是在帐后。”

“帐后?”乐进皱眉,“大帐后头是禁地。”

“越是禁地,越是心胆大的爱去的地方。”郭嘉抬眼,“昨日我用的是‘骗他们来’。今日要用的是‘把他们送走’。”

“说人话。”李典不耐。

“帐后库房今日调数,库存账与实物有‘空’。两处的差,若有人手中有钥,他们会趁人心悬着去补这‘空’。”

郭嘉把“空”字咬得极清,“补空有两种法。第一,偷;第二,烧。偷要袋,烧要火。若今晚亥时前后帐后灯火忽暗,风其实没有变,只是被人用湿布罩过去,烟会更低,火更红。火更红,是烧盐灰的红。是内贼。”

这话一落,帐中有人冷笑:“你说的,还是预言。”

“不是。”郭嘉摇头,“是‘验’。”

“怎么验?”夏侯渊挑眉。

郭嘉开始一条条列:“请在帐后门槛下,薄撒一层细灰,灰要拌极少盐。盐遇潮,灰色变浅。有人踏过,足迹边缘会发浅白,这白一小时不散。请在两间库房之间的斗门上,挂一幅薄绢,绢上画两点墨色红隼。红隼眼睛朝向风口。若今夜有人开斗门,绢会动,红隼的眼白会有一点盐雾。盐雾若见,在场守门者无罪,钥在内吏手中。”

此言一出,几位将军面面相觑。这不是口出狂言的“预言”,这是安排好了的“验法”。事情如果照他说的发生,那么“谁手里有钥”大半就能定。嘲笑少了一半,谨慎多了一半。

“第二问。”夏侯惇不甘,又问,“你说‘不丢脸’,那要怎么不丢?”

“封三口,定一旗,换一鼓。”郭嘉道。

“封哪三口?”李典直截了当。

“第一封,言路之口。营中谣言多,皆从‘善谈者’始。把说得多的人换去搬运,把闭嘴的人调来近帐,半天之内,营中‘风’就会变。”

郭嘉淡淡,“第二封,酒口。军中半日停酒,看谁抱怨最大,那人最靠近‘消息’。第三封,库口。把库吏换两个局外人,账交接时只许‘对列’,八口同读,不许添字。三口一封,营中乱象半止。”

“定一旗?”乐进问。

“定的是‘帐前旗’。”郭嘉看了那面垂着的主旗一眼,“今日旗向东微偏,偏的不应是风,是人。旗角卷得像被手指拈过。把旗换一面,以‘两斜缝’法缝,缝线越少越不易作怪。旗不乱,心就稳。”

“换一鼓?”夏侯渊疑惑。

“换的是更点鼓。”郭嘉道,“昨日探骑试路,听的正是我军鼓点。今夜更鼓换节,短长短长,像‘无序’。敌探若再来,他会以为我军‘乱’,不敢动。我们守。明日再改回正点,再换人。”

诸将默了一会儿。换鼓这种事,不过一细节,却偏偏是“细节见功夫”。他们中的不少人是打惯硬仗的人,嘴上不服,心里其实在过一遍这三件小事摆下来后的样子。营气会不一样。人心会稳一点。脸面会硬一层。

“第三问。”夏侯惇咬字,“你来见主公,求什么?”

“求一个‘门’。”郭嘉答,“门的另一头,是‘权’。权有余火,我不敢直握,只求蹭一星尾焰暖手。暖了手,好写字。”

“写什么字?”曹洪嗤笑。

“写‘活’。”郭嘉把枷链抬了一寸,“活着,才谈赢。”

荒唐。简直荒唐。有将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像豆子撒在铁盘上,叮叮当当。

嘲笑是军营的一部分,粗粝又真实。他们笑这囚徒口气过大,笑他病骨撑起的志向不合时宜。可笑声里,又夹着一点别人听不出来的东西。屏风后的人没有笑,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像把一粒沙从嗓子里抖开。

“按他说的,去验。”那人的声音,终于越过火光,落出来。不高,却把每个人的后背都拨直了一指,“灰、盐、绢、红隼。亥时前,摆好。

更鼓,改。旗,换。酒停半日。善谈者去搬袋,闭嘴者来听令。”

“诺。”一声应下,像刀落鞘。

“至于枷……”那人顿了顿,“留着。等‘验’完,再解不迟。”

“遵命。”曹仁抱拳。

将军们散出一部分去传令。帐里的人少了些。火盆轻响,像猫在睡梦里动了动爪。

郭嘉站在原地,屏风上的墨竹抖了一下,像风过。那人重新拿起狼毫,蘸墨,轻轻地,在帛纸上写了一个字。那字的第一笔极轻,第二笔极重。

郭嘉从很远的角度瞥到了笔意。他知道那是个“定”字。定军心,定人心,定自己。

他在心里把“观星策”缓缓拨到下一格。

【寿命:48:28:03】

【天道排斥:微降】

【因:立‘验’为证(小),近权柄尾焰(微)】

【注意:杖影在左,屏后人肺有寒】

他把最后一行提醒压了下去。那不是眼下该说的话。救主公的肺寒,和救这一营人的脸,是先后有序的两件事。先顾脸,后顾肺。

他忍住了医女的名字——他从未见过她,可他知道帐中必然有一个走动轻、手脚稳、裹头巾的人。他知道军中每一个“必须”的存在,即便从未与她打过照面。

果然,下一刻,一个裹着浅灰头巾的女子弯腰从边门进来。袖口卷得利落,手里端着铜盆,盆里是热水与消毒用的青木灰。她的眼不看帐后,不看诸将,她只看每一个人的手指缝是否有血,是否该洗。她走路不响,像一缕不惊人眼的风。

——女主角视觉·阿照——

我端盆进去的时候,松脂火正旺,火脸红得像刚跑完一圈的兵。我知道今日的气与往日不一样,诸将的眼神里有点子“紧”,又有点子“骄”。

紧,是因为昨天那场火险与虚枕救脸的事。骄,是因为他们还是他们。大帐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瘦,瘦得像撑帘子的竹竿。他手脚上锁着铁,那铁上有汗。

我闻得出来,是“新汗”。他刚被扣,没挣扎太久,链环咬手腕的痕却很深。这说明他主动让扣的。我不太懂兵法,可我懂“疼”。有的人怕疼,会躲开。有的人不怕疼,会把疼拉来当朋友。

这个人,是第二种。

我给曹仁将军递了帕子。曹将军手掌很稳,虎口的茧割了口小小的口子,正往外渗。

曹将军本来不在意,可他今天把帕子接走了。这意味着他心中虽然有事,却仍然顾得上小处。他与别的将军不太一样,像一块压在鼓皮上的石头,让鼓不至于震破。

狼毫写字的人我也见过。他的背影我一眼就认出来。我们这些跑堂的人在营里最会认背影。背影比正脸好认,正脸会变,背影不会。背影是人的骨头。

我给他换过茶。他的杯沿从不留茶渍。他写字的那块砚,我曾用布擦过,砚角崩了一点,他用纸镇压着,纸镇是竹节样子。竹节摸起来有刺。

我从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位主公不喜软。他喜欢的,是刺。

“阿照。”典签低声叫我,“去帐后,按他说的撒灰。”

他说的是谁?我顺着他眼光看到了那个瘦的人。那人也在看我。他没有笑。

他眼睛很干净,不是清澈的干净,是“洗过”的干净。像一件沾了泥的衣服,洗干净了,晒在风里,纤维里还有太阳的味道。

他对我轻轻点了个头。像一声安静的命令——去吧,快些,不要让人看出你快。

我端盆去了帐后。帐后是库房与斗门。斗门的门楣刻着“辛、壬”两个字,今天应该调壬斗的账。

我用青木灰洒得极薄,手腕抖到没有声音。我又按照典签给的指示,在斗门挂上了薄绢。薄绢是我做的,针脚密,我很得意。今天没心情得意。薄绢上画两点红隼的眼。

我画得很小,小得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眼。画的时候我手心出汗,汗滴落到绢上,干了留下细盐痕。盐痕会在夜里告诉我,谁动了我的绢。我要守着它。我把绢挂稳,退到柱后,呼吸极轻。

亥时前,风从北边斜过来。风里有东西,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拉着我耳朵往某一个方向去。

我听见轻轻的一声。不是门声,不是脚步声,是布擦过木头的一丝“瑟”。我屏住了气。红隼的眼白果然起了一点点浅雾。有人在开斗门。

我把盆放下,手摸到柱子后预备好的竹尺。竹尺敲到地上时不会响。我需要它不响。我像猫一样走过去,尚未靠近,就看见门槛的灰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脚印。脚印的边缘比中间更亮一点,这是盐起的白。我本能地想笑,因为我画的眼看见了“贼”。

“谁?”我轻轻地问。没有人答。影子刮过我的脚背。那影子一点都不慌。他知道这个地方的每一根横梁。我伸竹尺去戳,戳到空。

他一个转身贴在墙上,我只看见他手里闪了一下一道火。那火不是火,是硫磺混盐霜擦出的火花。火花一点,他往斗室里丢。我心里“咯噔”一下,刚学会的那个瘦人的话在脑里点亮——“烧盐灰的红”。

我不叫。我把水直接泼过去,水不是清水,是我自己调的稀泥,泥里也有一点盐。火被压住一半。

门外的守门者才被我的水花惊醒。他骂了一句,跑过来,我伸手拉住他:“别喊。”我不让他喊。我把另一只手伸进斗室,把那小火点出来的火绒掏出来,捏在掌心,火在我掌心里像一根虫,很快就被我掐死。

我学这一手,是因为营里缺火种的时候,也得点火。我知道火该怎么活,也知道火该怎么死。

“拿下。”背后有人低声。声音冷,是李典。我回头时,典签已经抬着斗门的横木堵上去,另两个亲兵一前一后把那个影子从墙根牵下来。

那人不高,瘦干,眉毛淡,眼睛是写账人的眼。写账的人手上都有一层纸灰,那种灰洗不掉。他手心有火绒,他袖里塞着钥。我看见了,那钥的牙很新,是今天才配的牙。他不是老贼,他是“新贼”。

“谁让你来的?”李典按住他肩,沉声问。

那人不说。他眼睛去看红隼的眼。我站在红隼的旁边,忽然觉得这两点红比任何时候都像眼睛。我没有退。我把竹尺往上一架,挡住他的视线。

“带去帐中。”李典抬手。亲兵点头。我的心跳了一下。我的薄绢轻轻晃了晃,红隼像是给我眨了一次眼。我忽然很想笑。那瘦的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是神,不是怪,是“验”。

——女主角视觉到此为止——

帐中更鼓改了节。短长短长,像某种内里暗藏的抖。惯于夜探的耳朵会不安。诸将坐在各自的位置,半数出去传令的人还未回。

曹洪本来坐得松,这会儿也微微往前倾。夏侯惇用单目去盯狼毫,似乎想透过那支笔,看出屏风后那人的每一个心思。夏侯渊把手背按在腰间刀柄上,又松开,像是告诉自己的手别太快。

乐进合上拳头,掌心有汗。他向来喜战,却在此刻不想动。他想听“验”的消息先回来。

消息回得很快。脚步声未近,气息先到。那是“有了”的气。

李典掀帘而入,一把把一个瘦长的内吏推到帐中。内吏膝盖一软,跪下,阖不上嘴。他嘴唇在抖,抖出的不是冷,是吓。吓破了的胆任何药都补不上。

“主公。”李典抱拳,声音沉稳却带着看不见的锋,“帐后‘验’应。灰上足迹,绢上雾,钥在其袖,火绒在其掌。罪证俱在。”

嘲笑像被一盆冷水泼灭。帐里静了半息。背影才缓缓站起,离席两步。那人不看内吏,他先看郭嘉。

视线与视线相碰,像两支轻轻触到的剑。既不相厮,也不退。只是知彼此存在。

“解。”那人道。

曹仁上前,亲自掀了郭嘉手上的枷扣。链环落地,发出沉沉一响,像某种安装多年的铁器从墙上拔了下来。

诸将都看着那一响,复杂。有人服,有人不服。服的人不说话。不服的人也不说话。军营里最可怕的不是嘲笑,是沉默。沉默一落,话语的权便落到了一个人的手里。

“坐。”背影指着案侧的一张低矮木凳,“说你要说的三句。”

郭嘉没坐。他抱拳,立在原地,像是站在一个自给的台上。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急:“第一,今日不丢脸。封三口,定一旗,换一鼓,法今已行,明日见效。第二,这营不缺勇,缺‘明白’。明白谁在用你,谁在骗你,谁能救你,谁会杀你。第三,我要的门,是‘死囚之门’。”

“死囚之门?”夏侯惇挑眉,“你要死?”

“我要‘借死’。”郭嘉看向内吏,“他的死,不足以格军心。杀一个内吏,容易。难的是‘让所有人看见他为什么必须死,然后在他死时不生恻隐之念’。”

他转头,看屏风后的人,“请主公借我帐中一尺地,用一夜时间,布‘囚徒之案’。明日午前,营心自整。”他顿了顿,又道,“案设三问,三问皆是‘人何以为人’。诸将愿来听吗?”

“又来你的花招。”曹洪冷笑,“拿人心当戏台?”

“不是戏,是镜。”郭嘉道,“让每个人各自照自己一照。镜子不偏,不然就不叫‘镜’。”

“他要做什么?”乐进偏头低问曹仁。

曹仁摇头:“听着。”

“说你的‘囚徒之案’。”屏后那人出声。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催促。他把场交出去,这样的交,既是权柄的示,亦是试。

郭嘉吸了一口气,把早已在心底排好的三问缓缓吐出。

“第一问,若我执钥守库,而你执兵守门。夜里有人来以你之名借钥,是借是不给。不给,他引你的罪。给,库破你罪。你选哪个?——答不得的人,明日从勇字上去掉一撇,留下‘厶’,以示自私。答得出的人,明日酒里添一勺盐,提醒自己今日咸过了。”

“第二问,若仓中有余,你知之,你的上司不知之。有一时刻,你可于账上添一字,添则自肥,不添则亏己。你添不添?——添的人,明日去搬袋。搬一天,你就知道一字值多少力。你不添,你来帐前听鼓三更。”

“第三问,若敌据我帐中鼓点探知我动静,而你可在一刻之间变之,变则你队伍中有人走散,守旧则敌利。你变不变?——不变者,明日留守;敢变者,随曹将军出挑。”

三问落地,诸将的脸像火盆里松脂,火一时并不高,却“嚓”的一声响,告诉你这火能烧很久。

李典是第一个点头的。他不善言,善杀。他懂“问”的意义,就是把本能以外的事一条条抠出来见阳光。乐进撑着拳头,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他心里把这三问换算成了三件实事,即刻能做,能见效。

“好。”背影点头,“帐中留一尺地给你。内吏押在旁听。若你问成,杀。问不成,杖你二十,逐出营门。”

“谨受。”郭嘉低头。他知道这是公平。他也知道这是刀。刀要落在谁身上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刀不会落在他身上。刀会落在那内吏的脖子上。

可是,在刀落之前,他会让在座之人每一颗心经历一次最难捱的疼。疼过,再稳。

这时,帐后有人奔跑,脚步被刻意压低,仍有风。

阿照从边门掀帘而入,向典签低声:“验应。”她的眼在火光里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她看见郭嘉时,眼角毫不经意地一动。那不是笑,是某种“认”的信号。

她把铜盆放下,手背在围裙上抹了一下。她抹掉的是冷汗。

“验已应。”典签通报。屏后那人微微一顿,像在心里给某个看不见的算盘拨了拨珠。拨出的数正合意。

“诸位。”郭嘉开口,“今夜我先在帐中立镜。镜前无名无爵,只有‘人’。愿照者请坐,不愿照者请站,不许笑别人。笑别人者,罚立一更。”

“放肆。”有个将校忍不住喝斥。可他喝完就后悔。他话里带笑,笑的是别人。他被自己的笑扎了一下。他闭了嘴。

“先问第一镜。”郭嘉转向内吏,“你叫什么。”

内吏嘴唇发抖:“淖重。”

“淖重。”郭嘉把这个名字在口中滚了一下,滚出一丝“泥”味,“你偷,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想’?”

“我……”内吏哆嗦。

“你怕什么?”郭嘉逼问。

“怕……怕粮少,明日查账扣我月钱。”他终于说出了第一个“怕”。

“你想什么?”郭嘉又问。

“想……想趁乱补差,回头再补上去,就没人知道。”这是“想”。

郭嘉点头:“怕与想,皆人心所常有。可你把‘怕’放大,把‘想’当真。怕到看不见别人,想得看不见自己。你死,理所应当。因为你的怕与想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在你手里变成了你的怕与想’。”

内吏脸色灰败。他想起了今日午后在斗门边,他伸手去摸钥匙的一刻,那一丝快意。他承认。他羞。他恨。他的恨没有目标,只在自己胸口转。他想吐。他吐不出来。

“第二镜。”郭嘉看向诸将,“谁愿意照?”

帐里静。许久,乐进把手抬了一寸:“我来。”他往前坐了一半,像一块石头往前挪。他直直地看着郭嘉,“你问。”

“夜里敌探再来,鼓点已改。他若迟疑半息,你会追吗?”

“追。”乐进几乎没想。

“追,若伤自己五人,杀敌八人,你还追吗?”

“追。”乐进眼里有火。

“追,若伤自己十五人,杀敌八人,你还追吗?”

乐进顿了一下。他拳头慢慢握紧。他看着火盆。他想到了那些面孔。他的答案,仍是两个字:“追。”

“何以?”郭嘉问。

“因为他们要来探我营,我若不追,他会以为我怕。他下次来就是大队。到那时,不是伤十五人,是伤五十人。人多,伤就轻吗?轻不了。”乐进吐出一口气,“我见过。探骑不怕死,怕‘追’。他怕你敢追。你敢,他就怕。你不敢,他就来。”

郭嘉点头:“此为‘敢变者’。明日随曹将军出挑,出帐前门一里,挑旗于风口。这是‘定旗’的一部分。”

乐进咧嘴,笑终于从他嘴缝里漏出来。他笑得不响,却像在心里把某一块石头放稳了。

“第三镜。”郭嘉看夏侯惇。惇的单目盯着他,像一根冷钉。两人就这么看着。惇忽然笑了一声,笑极冷:“你要问我什么?问我敢不敢杀?”

“我问你,敢不敢‘不杀’。”郭嘉道,“若一个误传之人,使两队刀枪相向,在将未发令之前,你仅有半息,能止,止则两队皆不丢脸,不止则杀与被杀各有其理。你,止不止?”

夏侯惇的手往刀柄上一搭,又收开。他眯着眼,像在看极远处的一个点。他忽然抬手,一掌打在案上。案上的沙微微颤动。“止。”他吐出一个字,“止一息。若有人趁这一息杀我之人,我杀他。可这一息,我止。”

“此为‘一息之仁’。”郭嘉抱拳,“军中敢杀者多,敢止者少。惇公敢止,此军可用。”

夏侯惇冷哼一声,不再看他。那冷哼背后藏的是极难承认的一点点认同。他不是不懂。他只是骄。

“今晚到此。”屏后的声音响起。他放下狼毫,往前迈了一步。火光从他侧面舔过来,照亮他额角一段浅浅的旧伤。

他声音不高,却把帐里的每个人都拎起来放在合适的位置,“明日未时,镜再开。其时,旗已定,鼓已复,酒已停,口已封。我要看你说的‘不丢脸’,是不是真的。”

“谨遵。”郭嘉应。

“内吏,”那人看向淖重,语气没有多一丝温,“囚于帐侧。明日问完,斩。”

“诺。”李典领命。

诸将渐散。每个人带着不一样的想法。有人暗地里把自己的名字在“镜”前照了一照,照到一点不甚好看的影,心里发涩。

也有人更不服了,觉得这不过是些嘴皮子。可在嘲笑与不服之间,营里的某种“线”悄悄地绷紧了一寸。不紧不松,恰好。

曹仁临出帐,回头看了郭嘉一眼。那眼里有一点“谢”,又有一点“防”。他这个人,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也会点头。点头完,还会把你撞一撞,看看你是不是石头。

火盆慢慢熄下去。阿照抱着空盆从边门过,经过郭嘉身旁时,她把手指弯了弯,把一枚小小的草籽夹出来。

那草籽卡在郭嘉手腕边的皮肉里,若不挑,会起泡。她没有看他。她只把草籽夹出来,丢进盆里。她的手很凉。凉到把他掌心里那把火压了一压。他没有看她。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夜更深。外头风在旗上走。鼓点在改过的节奏里远近忽明忽暗。郭嘉在帐角站着。他没有坐。他把枷链放在脚边,用脚尖轻轻点了三下。

他像是点一支看不见的香。这香不是给神的,是给“明白”的。他在心里把“观星策”再拨一格。

【寿命:47:59:11】

【天道排斥:再降(微)】

【因:以‘镜’释‘杀’,军心聚(小),近权柄尾焰(微增)】

【窗口:未时镜开后,得一‘名’】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条倒计时。他不是不怕。他怕。他怕得很清楚。他把怕握在手里,像握住一条绳。

怕能拉住他,不至于跑得太快摔死。怕也能让他看清每一个脚印。怕得明白,才活得明白。

帘外,有人咳了一声,短促。是屏风后那个人。他咳完,吩咐:“明日,许他再进。曹子孝,你带。”

“诺。”曹仁答。

“还有。”那人顿了顿,“告诉鼓匠,明晚鼓复原点。今日已乱,明日该整。整乱相间,方为‘活’。”

“谨记。”

帐内火光将灭,最后一簇火舌舔了舔木炭,像不甘心。阿照把火盆上的灰拨了一层,把火压死。

她抬头时,郭嘉正看着旗影与帘角。他的眼里没有神佛,只有风与线。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明白”。她不知道他会活多久。她只知道他在用命换路。

“明日见。”她在心里对他讲了一句。她不会说出口。她知道军营里话不能多。话多,就出风。

郭嘉没有听见。他的耳朵在听别的。

他听见更鼓的第七下敲在远处某面铁器上,发出不对的回响。他知道那地方有一口空瓮。他知道空瓮里会藏老鼠。

他笑了一下。他知道如何逮老鼠。可那是后话。今天的“镜”已经立好了。明天未时,他会把镜再擦亮一寸。

他低下头,把脚边的枷链用脚尖拨正,像把一柄刀放回鞘。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明日不丢脸。

鼓声散去,夜沉。帐中囚徒在黑暗里站得笔直。

他的影子落在沙盘旁,刚好压住一面小小的黑旗。

黑旗不动。黑旗之下,是心。心不动,旗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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