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批由灰雁部落交换而来的牛羊,踏着初冬稀薄的阳光,被驱赶着穿过落鹰涧洞开的营门时,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那并非是死寂,而是一种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扼住了喉咙的凝滞。
士兵们停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无论是麻木地咀嚼草根糊糊,还是有气无力地擦拭兵器,或是靠着营垒发呆。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群缓慢移动的、活生生的牲畜身上。
羊毛粗糙,沾染着尘土和草屑,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褐色。牛群低沉的哞叫,羊群细碎的咩声,混合着蹄子踏在冻土上的杂沓声响,以及牲畜身上特有的腥膻气息……这一切构成了一副与过去数十天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这不是幻觉,不是那掺杂在草糊里聊以自慰的一丝米香,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宰杀、可以烹煮、可以填饱肚皮的肉食!是可以挤出奶水滋养伤员的活物!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和骚动!
“是真的!真的是牛羊!”
“李大人没有骗我们!他真的弄到粮食了!”
“有肉吃了!终于有肉吃了!”
欢呼声、哽咽声、甚至有人喜极而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营地里积压已久的绝望和麻木。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涌向营门方向,伸长脖子,贪婪地注视着每一头从眼前经过的牲畜,仿佛那不是牛羊,而是救命的仙丹。
负责维持秩序的赵虎和他手下的精锐,此刻也难掩激动,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粗暴地呵斥推挤的人群,只是尽力拉开一道人墙,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振奋。
冯坤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沸腾的一幕,眼眶竟也有些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他比普通士兵想得更多,他知道这五百多头羊和几十头牛对于数千大军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并没有多少。但它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它打破了落鹰涧孤立无援、坐以待毙的绝境!它向所有将士证明,生路,是可以通过努力争取来的!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李文渊营帐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他曾经鄙夷、忌惮甚至愤怒的年轻巡阅使,一次又一次地用他匪夷所思的手段,将落鹰涧从悬崖边缘硬生生拉回来。虽然方式总是那么……不合常理。
贾仁义站在畜群旁边,看着眼前这山呼海啸般的场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他那张惯于算计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激动和成就感。他这辈子做过无数笔生意,赚过不少黑心钱,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如此……有价值。他甚至挺直了以往总是微微佝偻的腰背。
李文渊并未出现在欢呼的人群中。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营帐口,远远望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贾仁义这条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传令下去,”他对身边的亲卫吩咐道,“这些牲畜,是全军将士用命换来的。即刻起,由冯参军统一调配。优先保证伤兵营和体力最弱士兵的肉食供应,其余部分,按营分配,不得争抢,更不得私自宰杀!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被迅速传达。沸腾的营地渐渐恢复了秩序,但那股昂扬的、充满希望的气氛却久久不散。士兵们看着那些被圈赶起来的牛羊,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守护现有成果的决心。
很快,营地里升起了久违的、带着肉香的炊烟。虽然每个人分到的肉量极少,可能只有薄薄几片,混杂在依旧以草根糊糊为主的食物里,但那一口实实在在的肉味,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驱散了连日来的虚弱和萎靡,让所有人的脸上都恢复了一丝血色和生气。
就连昏迷中的霍云,当亲卫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将一点点混着肉糜的稀粥喂入他口中时,他那一直微蹙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许多,吞咽的动作也比之前顺畅了一丝。
夜幕降临,落鹰涧营地不再是一片死气沉沉。虽然依旧面临着北蛮大军的威胁,依旧缺乏足够的粮食,但希望的火种已经被点燃。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谈论的不再是绝望和死亡,而是对未来的猜测,对李大人下一步手段的期待,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讨论着等打退了北蛮,要如何回家乡好好吃一顿饱饭。
李文渊站在帐外,听着风中传来的、不再是抱怨而是带着些许生气的低语,望着远处赤术大营方向隐约的灯火,眼神深邃。
大批牛羊入营,稳定了军心,争取了时间。
但这仅仅是喘息之机。贾仁义的交易渠道脆弱而危险,不可能源源不断地提供足够的补给。北蛮不会坐视落鹰涧恢复元气,朝中的黑手更不会就此罢休。
他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缓冲期,找到更根本的破局之法。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手中多了一支可以照明的火把。而他,将继续带领着这群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人,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