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帐篷内的油灯,灯焰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又骤然松开。玉藻前那副沉溺于异界神话的癫狂姿态骤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更加真切的痛苦。那不是精神错乱的呓语,而是力量失控、反噬己身的惨烈折磨。
《西游记》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依旧在她脑海中冲撞,但此刻,它们不再是单纯的信息洪流,而是化作了一根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修炼多年的功法根基之上!
她主修的是北蛮萨满传承中一支极为隐秘的“惑神迷心道”,以自身精神力量为引,勾动他人七情六欲,编织幻境,操控心神。这门功法的核心,在于对“情”、“欲”、“念”的精细掌控和绝对自信。她视众生为可随意拨弄的琴弦,视人心为可肆意涂抹的画布。
然而,系统强行灌输的《西游记》故事,尤其是其中关于“心猿意马”、“明心见性”、“挣脱樊笼”的核心意象,与她功法的根基产生了最根本的、毁灭性的冲突!
那只无法无天、挣脱石头束缚的石猴,不正是在嘲笑她以束缚、操控为能事的“惑神”之道吗?那双能看破虚妄的火眼金睛,不正是在灼烧她赖以生存的幻术迷雾吗?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咆哮,不正是在将她视若圭臬的“掌控命运”(哪怕是掌控他人的命运)信念踩得粉碎吗?
她试图调动精神力去压制、去消化这些“异端邪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多年的力量,在接触到这些来自异界的“概念污染”时,竟如同冰雪遇烈阳,不仅无法驱散,反而自身开始剧烈地沸腾、扭曲、崩塌!
“不……我的道……我的力量……”玉藻前发出凄厉的哀嚎,不再是之前那种精神错乱的尖叫,而是带着修行者道基被毁的绝望与恐惧。她感觉自己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座熔炉,那些代表着“魅惑”、“操控”、“迷乱”的符文与图腾,在“齐天大圣”的桀骜身影和“打破顽空”的禅意冲击下,纷纷崩解、消融!
更可怕的是反噬!
她试图强行运转功法稳定心神,结果引动的法力非但没有平复混乱,反而像是往滚油中泼入了冷水,瞬间炸裂开来!那股原本如臂指使、阴柔诡谲的精神力量,此刻变得狂暴而混乱,在她经脉与识海中横冲直撞!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粗陋的布衣。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原本那双即便涣散也难掩风情的眸子,此刻神光迅速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捆缚着她的牛筋绳深深勒入皮肉,因为她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不再是那个试图魅惑霍云的诡异使者,更像是一个走火入魔、濒临崩溃的普通修士。
百晓生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他看得出,这不是伪装。李文渊大人的手段,竟能引动如此恐怖的功法反噬?这已然超出了寻常精神攻击的范畴,近乎于……道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世界观念的碰撞,导致的根基性崩塌!
他立刻通过符石将这一突变传回。
玉藻前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功法反噬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溃散,更有一种信念彻底被颠覆的虚无与恐慌。她赖以生存、为之骄傲的一切,在那些“猴子”、“和尚”、“佛祖”的故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完了……全完了……”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道基已毁……修为尽废……国师……国师不会放过我的……”
极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她原本誓死保守秘密的忠诚。在自身存在根基都被动摇的绝境下,那些所谓的使命和秘密,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说……我说……”她抬起涣散的眼睛,望向阴影中的百晓生,声音微弱而断续,带着一种放弃一切的麻木,“野狼谷……往西……十里……乱石坡……第三个……狼头岩洞……里面有……有我们传递消息的……据点……负责接应……的‘影枭’……就在……在那里……”
她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一个关键的地点。这并非她原本计划交代的,而是在精神与肉体双重崩溃下,潜意识里寻求一线生机(或者只是渴望结束这痛苦)的本能驱使。
百晓生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将这条信息牢牢记住,并再次传回。
得到信息的李文渊,没有任何犹豫。
“告诉百晓生,确认地点。赵虎,立刻点齐一队绝对可靠的好手,由百晓生带领,即刻出发,端掉那个据点,务必活捉‘影枭’!”命令被迅速下达。
帐篷内,百晓生看了一眼气息奄奄、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困难的玉藻前,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审讯已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突破,现在,需要的是行动速度。
玉藻前独自被留在昏暗的帐篷里,身体依旧在微微抽搐,脑海中《西游记》的碎片与功法反噬的痛苦交织缠绕。她失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莫名其妙。不仅任务失败,连自身都道基尽毁,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名叫李文渊的男人,她甚至没能真正见上一面。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裹挟着异界神话的喧嚣与自身力量崩塌的轰鸣,将她彻底吞噬。她瘫在椅子上,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着,混合着血沫,吐出谁也听不清的、破碎的音节,不知是在诅咒,还是在祈求,亦或只是沉沦于那场永无止境的、关于猴子与宿命的荒诞噩梦之中。
她的逃窜,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离开,而是精神与道途上的彻底溃败与流亡。从她潜入落鹰涧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踏上了一列无法回头的、驶向未知深渊的列车。而李文渊那不讲道理的“坑爹”系统,便是这列车上最疯狂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