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储藏帐篷内，时间仿佛凝滞。油灯的光芒在玉藻前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将她脸上那种混杂着痛苦、迷狂与惊骇的神情映照得愈发诡异。百晓生依旧如同石雕般立在阴影里，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耳廓显示他正捕捉着玉藻前每一个破碎的音节和失控的喘息。
那场由系统发动的、蛮横无理的信息洪流，似乎并未随着时间平息，反而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发酵、变异，演化出更加光怪陆离的景象。
玉藻前猛地昂起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再是帐篷的顶棚，而是无边无际的、翻滚着金色祥云与暗紫妖气的混沌天空。
“看……看见了……那石头……在崩裂！”她嘶声喊道，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扭曲，“五彩的……补天石？不……是猴子！一只猴子蹦出来了！他在笑……他在看俺？不！他在看这天地！那眼神……那眼神……”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被那只凭空想象出的石猴眼神慑住了心神。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桀骜？狂放？还是……对既定命运最初的、无知的挑衅？她分辨不清，只觉得那目光穿透了时空，也穿透了她层层设防的心神，让她灵魂战栗。
“……拜师……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她开始无意识地复诵着涌入脑中的名词，这些陌生的词汇带着奇异的韵律，与她所知的任何修炼法门都截然不同。“筋斗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感，“怎么可能？！世间怎会有如此遁法？！那是……那是扭曲规则！是亵渎！”
她仿佛亲眼看到了那只猴子驾驭着金色的云彩，一个翻腾便超越了速度的极限，将她的认知狠狠踩在脚下。北蛮萨满传承中关于风与速度的古老图腾，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龙王……定海神针……”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即便被缚也下意识地做出抓取的动作，“一万三千五百斤……随心大小……那是……那是力量的具现！是……是权柄！”作为北蛮国师的弟子，她深知一件能随心变化的兵器意味着什么，那近乎于传说中的神器！可它……它竟然是一根柱子？一根被猴子抢走的柱子？
荒谬与震撼交织，冲击着她固有的力量体系认知。
“……天庭……招安……弼马温……”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滑稽的错愕表情，“让他……养马？那些神仙……他们是瞎子吗？！他们感觉不到那猴子体内毁天灭地的力量吗？！”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不知是为那猴子的遭遇，还是为那些神仙的“有眼无珠”。
“……蟠桃园……金丹……八卦炉……”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看到了烈焰焚天，看到了丹炉崩裂，看到了那只猴子在烈火中淬炼，非但没有化为灰烬，反而炼就了一双能看破虚妄的金色眼眸！“火……烧不死他……反而……反而让他更强了？这……这不合道理！这违背了元素相克的法则！”
她所修习的魅惑与精神之术，最惧便是刚猛炽烈的阳炎之力。可这猴子，竟以火为薪，成就神通？这完全颠覆了她的力量认知基础。
“……十万天兵……打不过一只猴子……”她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崇拜的颤栗，“李靖……哪吒……巨灵神……都是废物吗？还是说……那猴子，本就是不可战胜的？”
一种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她被混乱充斥的心神。
“……如来……一只手……五指山……”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一丝莫名的悲哀。她仿佛看到了那只遮天蔽日的巨掌，看到了狂傲不可一世的猴子如何被轻易镇压，看到了五百年风吹雨打的孤寂。“逃不掉……终究……是逃不掉的……任你神通广大，也翻不出那掌心……天命……这就是天命吗？”
“天命”二字，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感到窒息。她想起了国师时常仰望星空的深邃目光，想起了他口中那些关于“命运长河”、“既定轨迹”的玄奥话语。难道一切挣扎，在更高的存在面前，都只是徒劳？
“……不！不对！”她猛地又挣扎起来，眼中血丝弥漫，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后面还有！取经？护送一个和尚？赎罪？教化？笑话！天大的笑话！那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被驯服？！怎么可能甘心成为他人的护法？！这不是结局！这不该是结局！”
《西游记》的故事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那反抗、那镇压、那看似妥协实则暗流汹涌的后续，与她自身被国师掌控、奉命行事的处境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一种强烈的不甘和质疑，如同野火，在她被“污染”的识海中燃烧起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再次念出了这句来自异界的话，这一次，声音里少了些癫狂，多了几分嘶哑的坚定，仿佛在质问那冥冥中的存在，也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百晓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将她的每一句呓语、每一个神情变化都刻入脑中。他虽不完全理解那些“石猴”、“天庭”、“如来”具体所指，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名为玉藻前的女子，其精神世界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崩塌与重构。李文渊大人那神秘的手段，竟恐怖如斯，不仅能摧垮人的意志，更能植入如此……磅礴而诡异的世界观。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再次通过符石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传递出去。
营帐中，李文渊闭目聆听着百晓生传来的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却微微停顿。
《西游记》……看来系统随机抓取灌输的“信息垃圾”里，这东西占比不小。没想到，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古典神话，对一个本土的精神系修行者，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认知冲击。
这已不仅仅是精神攻击，更像是一场强制性的……“文化输出”和“思想启蒙”。
他看着脑海中那依旧闪烁着不靠谱光芒的系统界面，心中若有所思。
这“诸天随机坑爹系统”，其“坑爹”之处，恐怕远不止于提供不靠谱的解决方案。它本身，或许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可控的“变数”源头。
而玉藻前，这个意外的“接收者”，在经历了这场异界神话的洗礼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口中的北蛮国师，那个能窥探“变数”的存在，如果得知这一切，又会作何反应？
落鹰涧的夜，因这帐篷内无声上演的认知风暴，而显得更加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