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学园的社团活动区,如同一锅被投入了各种属性相冲魔药的坩埚,时刻处于能量过载的边缘。而在这片区域的东北角,一间由高强度抗魔合金整体浇筑、墙壁上还铭刻着层层叠叠加固符文的活动室内,气氛却迥异于外界的喧嚣。
这里是“阿诺斯实战社”。
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没有多余的家具。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场地中央,只有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板,以及四周墙壁上留下的无数深浅不一的斩击、灼烧、冲击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日常训练的残酷强度。
社团的创立者与绝对核心,阿诺斯·波鲁迪戈乌多,此刻正随意地站在场地中央。他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学院制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血红的眼瞳平静地扫过场内的几名社员,带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截然不符的、沉淀了数千年的淡漠与审视。
银发蓝眸的米夏·涅库罗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尊精致的守护雕像。砂金发的莎夏·涅库罗则抱着手臂靠在一根柱子旁,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似乎觉得这种基础的训练纯属浪费时间。
场中,被吸引而来的艾莉丝·伯雷亚斯·格雷拉特正挥汗如雨。她火红的长发因高速移动而拉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手中的训练用长剑裹挟着凌厉的斗气,一次次狂暴地斩击着面前的特制金属人偶。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人偶表面不断增添着深刻的凹痕,但总是差一点才能将其彻底破坏。她的战斗方式,狂野,直接,充满了纯粹力量的美感,却也显得过于依赖本能和蛮力。
“喝啊——!”艾莉丝发出一声清叱,全身肌肉绷紧,斗气瞬间爆发到顶点,剑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终于将那人偶的头颅狠狠斩飞!
“成功了!”艾莉丝拄着剑,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洋溢着畅快和一丝得意。她看向阿诺斯,像是在等待评价。
阿诺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血红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那具无头的金属人偶,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艾莉丝,淡淡开口:“力量尚可,但运用粗劣。过于依赖肌肉与斗气的原始堆积,对力量本身的理解,流于表面。”
艾莉丝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诶?可是…阿诺斯同学,我把它的头都砍下来了…”
“砍下头颅,只是结果。”阿诺斯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若对手非人形,或无致命要害,你待如何?若对手力量远胜于你,蛮力无法突破,你待如何?若对手速度远超于你,你的攻击永远落空,你又待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让艾莉丝哑口无言,只能眨巴着赤红的眼睛,有些茫然。
莎夏在一旁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被米夏用眼神制止了。
阿诺斯的目光从艾莉丝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场内其他几位社员——几个来自不同世界、慕名而来或被阿诺斯的实力震慑而加入的学生,他们都因为刚才阿诺斯对艾莉丝的评价而显得有些紧张。
“看来,光是实战对练,还不够。”阿诺斯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内回荡,“从今日起,社团增加一项固定内容:‘力量本源探讨’。”
“‘力量本源’?”艾莉丝和其他社员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在这时,活动室那扇厚重的抗魔金属门,被人从外面“哐”地一声粗暴推开!
一个高大、狂躁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神父袍略显凌乱,无数明晃晃的刺刀插在武装带下,一本厚重的圣经被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亚历山大·安德森,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极致的愤怒和杀意,猩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场中央的阿诺斯身上,胸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起伏。
“魔——王——!”安德森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你竟敢亵渎神灵!散播异端邪说!玷污这神圣的…学园?!”
他显然是刚刚经历了军刀虚影的冲击,又不知从哪里听闻了阿诺斯社团的存在,满腔的信仰怒火和对“异端”的憎恶正无处发泄,直接杀了过来,准备进行一场“圣战”。
然而,阿诺斯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只闯进房间的、聒噪的苍蝇。他血红的眼眸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个…新来的社员?
“哦?又来了一个。”阿诺斯的声音依旧平淡,“虽然迟到了,但既然来了,就找个位置坐下。正好,关于‘力量本源’的探讨,你可以提供一个…有趣的样本。”
安德森:“?”
他满腔的杀意和咆哮被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那张愤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吃了一斤苍蝇般难受。这个魔王…他竟然…他竟然敢无视自己?还让自己…坐下听课?!
“你…你这该死的…”安德森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圣经都被捏得变了形,身上的刺刀叮当作响。
“安静。”阿诺斯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如山岳、深邃如星海的恐怖魔力威压,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瞬间降临,将安德森完全笼罩!
“呃啊——!”安德森只觉得仿佛一整座山脉轰然压在了他的灵魂和肉体之上!他那足以硬抗吸血鬼利爪的强健身躯猛地一沉,双膝不受控制地弯曲,差点当场跪倒在地!他拼命催动体内的圣力,额头上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但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巨手按住的老鼠,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更别提继续咆哮和攻击了。
阿诺斯甚至没再看 struggling 的安德森,仿佛只是随手拍掉了一点灰尘。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艾莉丝和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的社员,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平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力量,并非源于肌肉的膨胀,亦非源于能量的简单堆积。”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缕漆黑如夜、却又仿佛蕴含着亿万星辰生灭的魔力在他指尖静静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它源于存在本身,源于对世界底层法则最深刻的理解与最绝对的掌控。”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缕魔力上。“理解元素的排列,你便能操控冰火雷电;理解空间的褶皱,你便能咫尺天涯;理解生命的构成,你便能赋予或剥夺;理解灵魂的韵律,你便能撼动心神乃至轮回。”
那缕魔力在他指尖变幻着形态,时而化作咆哮的龙首,时而化作静谧的森林,时而又变成复杂到极致的几何符文。“信仰,不过是试图通过向某个臆想中的更高存在祈求,来间接获取力量的一种方式。它或许是一条路径,但绝非最强,更非唯一。甚至,它可能是最不可靠的一条。”
“亵渎——!!!”
被魔力死死压制的安德森,听到这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猛地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力量源于对唯一真神的虔诚!源于无条件的奉献与皈依!你这窃取力量的异端魔王!堕落的根源!竟敢妄议神威!AmEN——!!”
他挣扎着,试图将手中的圣经像投掷武器般砸向阿诺斯,身上的刺刀也开始嗡嗡作响,闪烁着圣洁却狂暴的光芒。
阿诺斯甚至没有动。他只是将目光转向安德森,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若你所信仰的神,真如你所言,是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唯一主宰。”阿诺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安德森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冰冷的锤子,敲打在他狂热的信仰壁垒上,“那么,告诉我。”
他微微偏头,血红的瞳孔中倒映着安德森因奋力挣扎而扭曲的脸。
“为何此刻,你在此地,受我——一个你口中的‘异端魔王’——的魔力压制,动弹不得?”
安德森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
“是你的信仰不够虔诚,所以你的神不愿赐予你挣脱的力量?”阿诺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流淌,“还是说,你的神…其实并非全能。祂的力量,在此地,在我的力量面前,也存在其…无法逾越的界限?”
轰——!!!
这番话,比任何禁咒、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具毁灭性!它像是一道撕裂漆黑天幕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安德森信仰体系最核心、最不容置疑的根基!
安德森脸上的狂怒、杀意、挣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茫然和空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剧烈地颤抖、扩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是啊…为什么?
如果神是万能的,为何会允许这个异端魔王存在?为何会允许自己这个忠诚的斗士在此受辱?为何不降下神罚,将这个亵渎者彻底湮灭?
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是因为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对信仰产生了动摇?还是说…还是说…
一个他从未敢想过、甚至仅仅是念头浮现就让他灵魂战栗的可能性,如同最恶毒的荆棘,从他信仰的废墟中疯狂滋生——
神,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个念头本身,就是最大的亵渎!比任何魔王的言行都更可怕!
“呃…呃啊…”安德森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那股支撑着他与阿诺斯魔力对抗的狂暴圣力瞬间消散。他不再挣扎,只是僵立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灰暗石像。
“愚蠢的人类。”莎夏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米夏看着失魂落魄的安德森,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她更紧地站在了阿诺斯身后。
艾莉丝挠了挠她火红的长发,看看阿诺斯,又看看变成石像的安德森,虽然不太明白刚才那番话到底有多深刻,但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听不太懂…但是阿诺斯同学说的好有道理!”
活动室的门没有关严,外面的走廊上,刚结束剑术练习的休塔尔克和菲伦正好路过。休塔尔克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看到里面气氛凝重,安德森像傻了一样站着,不由得小声问旁边的菲伦:“喂,菲伦,他们这是在吵架吗?那个神父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菲伦抱着法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室内,尤其是看到阿诺斯那平静的侧脸和安德森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轻轻拉了休塔尔克一下,低声道:“…是哲学讨论。别插嘴,快走。” 她可不想被卷进这种级别的麻烦里。
阿诺斯没有再理会彻底陷入自我怀疑风暴的安德森。他散去了指尖的魔力,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艾莉丝和其他社员:“今日的探讨到此为止。下去之后,各自思考何为属于你们自己的力量之路。明天的实战,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示意米夏和莎夏离开。
社员们面面相觑,带着满心的震撼和困惑,陆续安静地离开了活动室。
空旷的训练场内,最后只剩下亚历山大·安德森一人。
他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遗忘的残破雕像。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眼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本厚重的、曾经给予他无穷力量和慰藉的圣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刺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往日的坚定和狂热。
“不够…虔诚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还是…神…也有界限…”
他第一次,没有在受挫后立刻咆哮着“净化异端”,也没有疯狂地祈祷寻求答案。他只是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挪到训练场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垮塌下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重的、近乎绝望的迷茫气息。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要坐到时间的尽头。手中的圣经和刺刀,此刻感觉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慵懒的、带着若有若无血腥味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
阿卡多,一身猩红的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似乎只是随意路过。他血红的眼眸随意地扫了一眼角落里那团散发着颓丧和迷茫气息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
“信仰?”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传入安德森的耳中,“不过是弱者为自己的无能和无知,寻找的廉价麻醉剂罢了。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真是…可怜。”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角落里的安德森,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攥着圣经和刺刀的手,指节捏得惨白。但他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训练场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学园永不落幕的喧嚣,衬得这一角愈发孤寂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