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美超市总部的办公楼，像一头搁浅在城市边缘的老鲸鱼。
墙皮是灰的，玻璃是暗的，连门口那两盆半死不活的绿植，都透着一股子认命的颓唐。
可今天，这头老鲸鱼的身体里，却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滚烫的血液。
“我操！这地儿也太破了吧！”
雷啸一脚踏进大堂，嫌弃地踢了踢脚下一块翘起来的地砖。
“这装修，比我们家二十年前的老房子还土。闻人董，咱们确定要在这儿办公？”
他身后，方辰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灰尘。
“根据建筑结构分析，这栋楼是九十年代的预制板结构，承重墙设计不合理，网络布线……天啊，它甚至没有预留网络布线槽！”
苏眉则捏着鼻子，看着墙角那一大片水渍形成的地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明天的新闻发布会，就在这儿开？我的天，记者们会以为我们刚从叙利亚回来。”
闻人语走在最前面，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粗糙的墙壁。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股被时代抛弃的，陈旧而腐朽的味道。
但这味道，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因为从今天起，这里姓闻了。
“不破，不立。”
她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这支士气高昂的团队，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就是要让所有记者都看看，我们是从一片什么样的废墟上，开始重建的。”
她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欢迎来到佳美超市的新战场！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司令部！”
一整个下午，整个办公楼都处在一种打了鸡血的亢奋状态中。
几十名从佳美老员工里挑选出来的骨干，加上闻人语的核心团队，像一群工蚁，不知疲倦地搬运、清理、布置着。
临时的新闻发布会场，就设在了一楼那个最大的，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仓库里。
雷啸带着几个小伙子，把里面积了十年的灰尘和垃圾清扫一空，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
“都利索点！明天这儿来的可都是大人物！摄像机一架，全京城都看着咱们呢！谁他妈要是掉链子，我第一个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方辰则领着他的技术小组，像蜘蛛一样，在天花板和墙角拉扯着网线和电缆。
“A组，灯光矩阵最后调试一遍！b组，音响给我开到最大音量试一下！我要保证明天就算坐在最后一排的记者，也能听清楚闻人董的每一个字！”
苏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的电话就没断过。
“对，张主编，明天上午十点，佳美总部，不见不散。”
“喂，李老师吗？您的位置我给您留好了，第一排正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
“放心，我们准备了足够多的茶点，保证让您满意！对，是我们麦香坊王师傅亲手做的！”
每个人都在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即将参与一场伟大变革的光彩。
傍晚时分，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仓库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几百张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主席台的背景板上，“新生·佳美”四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闻人语带着团队做最后的巡视。
雷啸献宝似的跑过来，指着主席台旁边两个威武的易拉宝。
“闻人董，您看！我找人设计的！左青龙，右白虎！这气势，怎么样？”
只见两个易拉宝上，左边印着雷啸自己穿着保安服的硬汉照，配文是“地表最强安保，守护您的购物安全”。
右边印着王德发老师傅穿着厨师服的慈祥笑脸，配文是“国宴级匠人，守护您的餐桌安全”。
画风清奇，土味十足。
苏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雷啸！我不是让你做企业文化展示板吗？你这搞得跟门口招保安和厨子似的！”
雷啸脖子一梗。
“这不就是企业文化吗？又安全，又好吃！多实在！比那些虚头巴脑的强多了！”
闻人语却被逗笑了。
“挺好，就这样吧。”
她拍了拍雷啸的肩膀，“很接地气，我喜欢。”
得到肯定的雷啸，得意地冲苏眉挤了挤眼睛，神气得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公鸡。
他们围在主席台前，看着自己一下午的劳动成果，畅想着明天即将到来的高光时刻。
方辰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激动地推了推眼镜。
“我刚刚又跑了一遍数据模型。明天发布会后，配合我们的线上宣传矩阵，‘佳美新生’这个话题，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冲上同城热搜前三！”
苏眉也补充道：“已经有超过五十家媒体确认出席，其中还包括三家顶级的财经杂志。他们之前，可从来不关注我们这种‘传统零售’的。”
“那帮孙子，就是来看咱们笑话的！”雷啸哼了一声，“明天就让他们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他妈的降维打击！”
就连一向沉稳的王德发老师傅，此刻也忍不住搓着手，看着这个崭新的场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闻人董，等超市开起来，那个烘焙区……真交给我来弄？”
“当然。”闻人语看着他，眼神认真，“不止是烘焙区。熟食区，生鲜区，我都要您来把关。我要让佳美卖出去的每一根葱，每一块肉，都得先过您的眼。”
王德发老师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这辈子，就是个做饭的厨子。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双手，有一天，能掌握一个偌大超市的“食品安全”。
这份信任，比任何金钱和荣誉，都来得重。
“闻人董……”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闻人语笑了笑，环视着自己这支虽然草台班子，却无比团结的队伍。
“各位。”
她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大家都很兴奋。我也一样。”
“麦香坊的胜利，是一场漂亮的巷战。但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打的，是一场真正的集团军级别的战役。”
“对手，是比李俊彦狡猾一百倍，也强大一百倍的郑家。”
“这场仗，会很难打。我们可能会缺钱，缺人，缺资源。我们可能会被攻击，被抹黑，被围剿。”
“但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脸庞。
“我们什么都不怕。因为我们有的，是他们永远也买不来的东西。”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人心。”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火焰，都被彻底点燃。
是啊。
他们有闻人-语，有这支打不垮的团队，有千千万万个愿意相信他们的普通市民。
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渐深，团队成员们陆续离开，相约着要去吃一顿宵夜，为明天的战斗养精蓄锐。
闻人语独自一人留在了办公室。
她站在巨大的窗前，看着楼下空旷的场地，和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喜欢这种感觉。
暴风雨来临前，掌控一切的感觉。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苏眉的助理，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看起来异常精美的礼盒。
“闻人董，您还没走啊。”小助理有些拘谨，“这个，刚才楼下前台收到的，说是……有人专门送来给您的。”
“给我的？”闻人-语有些意外，“有署名吗？”
“没有。”小助理摇了摇头，“快递员就说是郑氏集团送来的，放下就走了。盒子好漂亮，我……我就给您拿上来了。”
郑氏集团？
闻人-语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她接过那个礼盒。
盒子是深蓝色的，上面用暗金色的丝带，系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入手微沉，质感极佳，光是这个包装，就价值不菲。
这不像是郑景山的风格。
那个男人，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是致命一击。
他会送来什么？
示威？挑衅？还是……某种警告？
她让助理先下班，自己则回到办公桌前，将礼盒放在了桌上。
她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那个丝带。
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威胁信，甚至没有一张纸条。
只有一份文件，被镶嵌在一个昂贵的黑胡桃木相框里，像一件艺术品，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衬垫上。
闻人语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单。
【佳美超市核心供应商名录】
从京郊最大的有机蔬菜基地，到河北的特级面粉厂，再到澳洲的进口牛排供应商……
每一个名字，都是她和苏眉花了半个月时间，一家一家谈下来的，是支撑整个佳美改造计划的生命线。
而此刻，每一个供应商的名字后面，都用鲜红的印泥，盖上了一个刺眼的方章。
【单方面终止合作协议】
在名单的最下方，还有一行用烫金工艺印上去的，飘逸俊秀的字迹。
像是一句优雅的问候，又像是一份冰冷的战书。
【闻人语小姐，牌局才刚刚开始。】
落款，是两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
郑景山。
“嗡——”
闻人语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正坐在他那间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里，端着一杯红酒，用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眼神，看着自己。
他没有动用资本，没有发动舆论。
他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小手指。
就精准地，斩断了她所有的生命线。
他让她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蓝图，所有的希望，在新闻发布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