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退回来的柬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会议室的长桌中央。
上好的宣纸，雅致的滚边，苍劲的书法，一切都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和从容。
除了那两个字。
“我定”。
用最普通、最廉价的黑色签字笔写就，墨迹蛮横地渗透了纸张，像是在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上，留下的两道突兀的涂鸦。
挑衅。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挑衅。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新世界集团的核心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围坐在桌旁，谁也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柬帖。
那已经不是一张请柬了。
那是一封已经签收回执，并且附上了开战宣言的战书。
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他妈的。”
最终，还是技术部的光头雷啸没憋住，他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骂了一句。
“这不就是摆明了的鸿门宴吗？”
“去了，还能囫囵个儿地回来？”
他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苏眉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 物理上的伤害，郑家不屑于做，那太低级了。”
“他们的目的，是诛心。”
她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分析道。
“把闻人董请到他们的地盘，周围坐的全是他们的人，京城各行各业的头脸人物。饭桌上，他们会用最客气的话，说着最羞辱人的事，用他们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资源，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告诉闻人董，也告诉全京城。”
“在这儿，谁说了算。”
“那不去不就完了？”
雷啸又点上一根烟，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光头。
“不去？”
一直没说话的方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华联集团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和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商业版图。
“在京城，还没人敢拒绝郑家的茶局。”
方辰的声音有些干涩。
“拒绝，就等同于公开撕破脸。那就不是诛心了，是直接宣战。我做过数据模型，以我们现在的现金流和资源储备，跟华联集团进行正面商业对抗……”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屏幕右下角一个红色的，刺眼无比的数字。
“……我们活过第一个季度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一。”
“操！”
雷啸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那他妈的这不就是个死局吗？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他们下意识地，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人。
闻人语。
她正靠在主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支写下“我定”二字的黑色签字笔，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大家讨论的，不是一场足以让新世界集团粉身碎骨的危机，而是一场周末去哪里郊游的闲谈。
终于，她感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
她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这死寂的会议室里，却像一声清脆的铃响，瞬间驱散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鸿门宴？”
她把玩着手里的笔，饶有兴致地反问了一句。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们非得去吃这顿饭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去？
方辰刚分析完不去的后果，活不过一个季度。
闻人语看着这群满脸写着“我们听不懂”的下属，站起了身。
她没有走向白板，而是走到了会议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的商业区，夜色下，灯火辉煌，宛如星河。
“郑国栋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下棋的高手。”
闻人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他送来这张请柬，摆下这个茶局，就是在告诉我们，棋盘已经画好了，棋子也已经就位，现在，轮到我们走了。”
“他想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集中在这张棋盘上。因为在这张棋盘里，他研究了三十年，他熟悉每一个格子，每一条规则。我们只要敢落子，他就有无数种方法，把我们困死在里面。”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缓缓张开。
“巨人，是不会在意脚边有几只蚂蚁的。”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直到有一天，蚂蚁咬穿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大坝。”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的核心团队，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按他的剧本演？”
“我们不去赴宴。”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投下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我们去开战。”
轰！
这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燃烧了起来。
雷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但那血丝里，却燃着两团火。
方辰扶着眼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
“开战？”
苏眉的声音都在发颤。
“跟谁开战？怎么开战？”
“不跟他本人打。”
闻人语走到了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包含了京城所有城区的商业地图。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拔掉了笔帽。
“郑家是王朝，华联是帝王。我们现在这点家底，连人家一个禁卫军都打不过。直接冲锋，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我们要打的，是代理人战争。”
她的笔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像一柄正在寻找猎物的匕首。
“我们要找一个目标，一个郑家体系内的，不大不小，却极具代表性的‘样板’。”
“然后，用一场小规模、高精度、快节奏的闪电战，把它打穿，打烂，打成一个笑话。”
“我们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华联这艘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巨轮，它的船身上，是有裂缝的。而且，我们有能力，把这道裂缝，撕得更大。”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她那支红色的笔。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终于。
闻人语的笔，停下了。
笔尖，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画下了一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圆圈。
那是京城东三环外，一个名为“望京”的区域。
是京城人口密度最大，商业竞争也最为激烈的社区之一。
而在那个红圈的正中央，有一个用黑体字加粗标注的名字。
华联超市（望京旗舰店）。
郑家旗下，全国销售额最高，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全国样板店”。
“闻人董……”
方辰的声音都变了。
“这……这不是代理人，这是太子亲兵啊！”
“没错。”
闻人语笑了。
“要打，就打最精锐的。”
她的笔尖，从“华联超市”的名字上，缓缓下移了不到一厘米。
在它的正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地图上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标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闻人语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个小标记上。
“我们的第一个战场。”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