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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子,温柔地涂抹在东京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温暖而慵懒的光晕。路明非和绘梨衣并肩走在渐渐熙攘起来的大街上,周遭是喧嚣的车流、闪烁的霓虹和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充满了大都市特有的活力与疏离感,只不过,少了以往那几乎成为某种背景基调的、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空气干燥而清爽,晚风带着一丝初夏的暖意,吹拂在脸上,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平和。

绘梨衣穿着精致的黑色裙子,红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火焰,在夕阳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她微微侧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双清澈的深玫瑰红色眼眸里,倒映着繁华街景,却少了往日的茫然与空洞,多了几分安定与依赖。她的手臂轻轻挨着路明非,仿佛那是她与这个陌生世界之间最稳固的锚点。她偶尔会举起小本子,在上面写下什么,然后递给路明非看。

“Sakura,今天没有下雨。”本子上写着这样一行字,字迹工整而秀气。

“是啊,运气真好。”路明非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尘埃落定前的宁静,“看来连老天爷都想让我们今天顺利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街头,看似随意,实则警惕。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昨天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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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东京塔作战结束后。蛇岐八家临时指挥部。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硝烟混合的奇特气味。源稚生坐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凳上,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绷带,有些地方还隐隐渗出血色。他脸色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

樱正跪坐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进行最后的包扎。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低垂着眼睫,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偶尔,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触碰到源稚生的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

乌鸦和夜叉像两尊门神一样站在不远处,大气不敢出。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与不羁,只剩下后怕与庆幸。夜叉的额角还贴着创可贴,乌鸦的西装也皱巴巴的,沾染了灰尘。他们很清楚,如果大家长源稚生和樱在这次堪称惨烈的行动中没能回来,他们这两个负责部分策应和后续工作的“家臣”,除了切腹谢罪,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气氛沉默而压抑,只有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源稚生。”

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路明非忽然发声,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也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消耗。

“怎么了?路君。”源稚生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金色瞳孔,此刻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他看向路明非,这个来自卡塞尔学院的“S”级学生,总是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乎想象能力的男孩。他参与了东京塔的行动,并且发挥了关键作用,但源稚生能感觉到,路明非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更深的迷雾。

“你想见绘梨衣吗?”路明非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你知道她在哪!”源稚生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站起来,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眼神中的激动难以掩饰。同时,乌鸦和夜叉也瞬间将目光聚焦在路明非身上,充满了惊疑和审视。绘梨衣的失踪是蛇岐八家当前最高级别的机密和焦虑源头,他们动用了所有力量都未能找到丝毫线索。

路明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看似普通的白色卡片,手腕一抖,卡片精准地滑过空气,落在源稚生面前的矮几上。“明天晚上,来这个地点。我会带着绘梨衣在那里等你。你可以带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樱、乌鸦和夜叉,“但仅限于他们三个。而且,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的行踪,尤其是家族里的其他人。”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源稚生拿起卡片,上面用打印字体写着一个地址,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路明非是如何找到绘梨衣的?他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

“路君,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源稚生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绘梨衣,是你带走的吗?”这是他最坏的猜想,也是最难以接受的。如果路明非是敌人,那将是一个无比棘手的敌人。

路明非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承认。“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这里人多眼杂,我并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带着点神秘,也带着点沉重,“而且,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说完,他不再给源稚生任何再次询问的机会,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指挥部营帐的阴影入口处,留下满腹疑团的源稚生和面面相觑的乌鸦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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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路明非带着绘梨衣,拐进了那条记忆中的小巷。巷子深处,那辆熟悉的、带着旧时代风骨的拉面车静静停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从车窗透出,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车顶上竖着的小小幡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越师傅。”路明非走近,轻声呼唤。

拉面车的窗口被推开,上杉越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能看出昔日俊朗轮廓的脸探了出来。他先是看到了路明非,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就被路明非身边那个穿着黑裙、红发赤瞳的女孩牢牢吸引住了。他的动作瞬间僵住,拿着汤勺的手微微颤抖。之前路明非单独来找过他,给他看过照片,告诉他还有一个女儿。但当真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那种血脉相连的冲击力,远非几张照片可比。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哽咽,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目光贪婪地停留在绘梨衣身上,仿佛要将过去错失的岁月一眼补回。

路明非在看见上杉越的反应后,便回头向绘梨衣轻轻说:“绘梨衣,这位是你的亲生父亲——上杉越。”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亲生……父亲?”绘梨衣仰起头,看着路明非,深玫瑰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在她的认知里,源稚生是哥哥,是监护人,而“父亲”这个词,遥远而陌生,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这样一个存在。她的人生一直被局限在那间巨大的和室里,与玩具、游戏和偶尔失控的力量为伴。

“过去打个招呼吧!”路明非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她勇气。

绘梨衣看了看Sakura,又看了看那个站在拉面车后,眼神复杂而激动地望着自己的老人。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低下头,递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父亲好。”

这简单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很大的力气。

“哎!好……好孩子!”上杉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慌忙放下汤勺,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似乎想伸出手去触碰绘梨衣,又怕唐突了她,手悬在半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绘梨衣的手。那手掌粗糙、温暖,布满常年劳作的茧子,却传递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快坐下,快坐下,走了这么久累了吧?我给你做碗面吃,用最好的材料!”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绘梨衣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那股暖流似乎顺着胳膊一直蔓延到心里,驱散了一些长久以来的孤寂感。她顺从地点点头,在拉面车旁摆放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乖巧得像个瓷娃娃。

上杉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转身开始在小小的操作台上忙碌起来。他拿出了珍藏的、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高级昆布和鲣鱼干来熬制高汤,选用了最上等的面粉手打拉面,又精心准备了叉烧、笋干、溏心蛋等配料。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倾注了满腔的父爱。

就在他们等待拉面的期间,小巷口,另一位客人悄然到来。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淡青色和服,身形纤细,头发是近乎透明的素白,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只是那双曾经蕴藏着无尽哀伤与疯狂的风流眸子,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彷徨。他牵着樱井小暮的手,樱井小暮依旧美丽而温顺,看向身旁男子的眼神充满了守护与爱恋。

“路君,我们来了。”源稚女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拂过竹林的风,温和而带着些许虚弱。

“来了就好。”路明非看向他,注意到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还没缓过来吗?”

“听你说能见到哥哥后,我就努力克服着自己的状况。”源稚女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但确是真切的。能够与哥哥和解,是他深藏于心底、几乎不敢奢望的愿望。

“嗯,”路明非点点头,侧身示意了一下正在忙碌的上杉越,“介绍一下,上杉越——你的亲生父亲。想必你曾经也听王将跟你说过一些关于你们身世的事情。”

源稚女的目光投向面车后的上杉越,眼神复杂。王将确实曾以扭曲的方式告知过他一些真相,将他的血统、他的悲剧都归结于这所谓的“罪恶血脉”。他拉着樱井小暮,两人一起微微鞠躬,姿态优雅而客气。

“初次见面,我叫源稚女。”

“初次见面,我叫樱井小暮,我是稚女大人的恋人。”

上杉越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眼前这个白发俊美的年轻人,另一个流着同样血液的儿子。他的心情更加激动,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错过了他们的成长,错过了他们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这种愧疚和遗憾几乎要将他淹没。“哎!好,好……快坐,快坐。”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哽咽。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他不仅能见到女儿,还能见到儿子,甚至儿子还带回来一个如此美好的儿媳。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有些晕眩。

没多久,上杉越将第一碗精心制作的拉面端到了绘梨衣面前。乳白色的浓郁高汤,劲道的手工面条,铺着厚切的叉烧、鸣门卷、葱丝和一枚完美的溏心蛋,香气扑鼻。绘梨衣拿起筷子,有些生疏地夹起面条,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她细细地咀嚼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与满足。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认真地写下三个字,然后展示给充满期待的上杉越看。

“很好吃。”

简单的三个字,让上杉越瞬间热泪盈眶,他连忙转过身,假装去忙活,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好吃就好,好吃就好……爸爸再给你加块叉烧!”

就在这时,小巷外响起了汽车沉稳的刹车声,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路明非眼神微动,他知道,最关键的人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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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从黑色的轿车里下来,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便装,依旧难掩其挺拔的身姿和领导者气质。跟在他身后的是樱,她同样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服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随时可以拔出隐藏的武器。乌鸦和夜叉也从另一侧下车,两人表情严肃,肌肉紧绷,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源稚生站在巷口,望着里面那盏温暖的灯火,心情复杂难言。路明非的约见充满了疑点,绘梨衣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神,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来,必须亲自确认绘梨衣的安全,必须弄清楚路明非的目的,以及他所谓的“惊喜”究竟是什么。他答应过橘政宗要照顾好绘梨衣,这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也是作为蛇岐八家大家长的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小巷内走去。皮鞋踩在老旧的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回响。然而,他刚走进巷子没几步,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拉面车旁所有人的样貌,他的脚步就猛地顿住了,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越过了路明非,越过了绘梨衣,甚至越过了那个正在忙碌的拉面师傅,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个穿着淡青色和服、白发如雪的身影上。

那张脸,是他午夜梦回时无数次被愧疚和痛苦撕裂的面容;是他亲手将刀刃刺入其胸膛,埋葬在冰冷极渊深处的弟弟;是他以为此生此世再也无法相见,只能在忏悔中度过的罪孽之源。

“稚……女?”源稚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心底的悸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伤势和疲惫出现了幻觉。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哥哥。”源稚女站了起来,面对源稚生,他的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笑容深处,是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樱井小暮也跟着站起身,微微向源稚生行礼。

“还愣着干什么啊?过来啊。”路明非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他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朋友聚会。

源稚生的大脑一片混乱,弟弟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他之前的任何预想。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过去,在路明非示意的一个空凳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源稚女。

“这就是你的安排吗?路君。”源稚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对,是我的安排。”路明非坦然承认,“还有这位,”他指了指同样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这边的上杉越,“上杉越,想必你也知道他是谁。”

源稚生的目光终于从弟弟身上移开,落在了上杉越脸上。这张脸,与他记忆中某些模糊的档案照片,与橘政宗偶尔提及的那个“家族罪人”的形象缓缓重叠。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的……亲生父亲吗?”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极其陌生。他从小被橘政宗收养,视其为精神上的父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真正的、血脉相连的生父。一旁的乌鸦、夜叉和樱则更加震惊,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看源稚生,又看看源稚女和绘梨衣,最后目光落在上杉越身上。四位“皇”!蛇岐八家传说中顶级的战力,拥有极致白王血裔的存在,竟然同时聚集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巷拉面摊前!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足以震撼整个日本混血种世界。

“孩子……”上杉越看着源稚生,这个他素未谋面,却已然成长为如此挺拔坚毅男子的长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充满愧疚和感慨的呼唤。

源稚生一时无法发声。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从地狱里归来的弟弟,失踪后又安然出现的妹妹……这一切太过突然,太过颠覆,让他坚固如冰山般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理解。

“哥哥,我知道你很难以接受,”源稚女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和你重新坐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说话。可这些事,不都还是发生了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感慨,以及对这来之不易的重逢的珍惜。

“哥哥,你吃面吗?”绘梨衣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凝滞的气氛,将自己那碗还没动多少的拉面推了过来,同时在小本子上写下询问的话,眼神纯净而关切。

源稚生的目光落在绘梨衣身上,看到她气色红润,眼神安定,似乎比在家族时状态更好,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他同时也很疑惑,按理来说,绘梨衣离开家族这么久,身体状况不该有这么好。“绘梨衣,你没事吧?”他柔声问道,语气是面对妹妹时特有的温和。

“我没事,Sakura对我很好,他的朋友们也对我很好。”绘梨衣快速地在纸条上写,然后展示给源稚生看,还用力地点了点头,强调自己的状态。

“Sakura?”源稚生疑惑地看向路明非。

“其实就是路君,”源稚女在一旁补充解释道,“绘梨衣似乎是这么称呼他的。”

路明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咳咳!”路明非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既然人到齐了,那么也该开始说正事了。”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源稚生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重新聚焦于最初的目的和疑虑。他看向路明非,眼神恢复了作为领导者的锐利:“请说。”

“首先,”路明非直视着源稚生的眼睛,“绘梨衣是我带走的。”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路明非承认,源稚生的眼神还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周身隐隐有压迫感散发出来。乌鸦和夜叉的身体也瞬间绷紧。

路明非仿佛没有感觉到这股压力,继续平静地说道:“理由很简单。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不是一件武器,更不是一个需要被时刻监控的异类。她应该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阳光、微风,品尝好吃的食物,像普通女孩一样生活,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而不是永远被关在那个巨大的‘牢笼’里,仅仅因为那可能失控的血统,所以在几天前我给绘梨衣用了血清,和你们平时进行的一样,能够暂时稳定她的血统,但我没有多余的血清,所以她最终还是得回到你的身边。”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直击源稚生的内心。

源稚生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绘梨衣的处境?他也曾想过要让她过上更正常的生活,但家族的规矩、绘梨衣自身的不稳定性、以及来自各方的压力,让他始终难以迈出那一步。路明非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内心深处的软肋和愧疚。

“这点我明白,”良久,源稚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也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等到局势稳定一些,我会努力寻找方法,让绘梨衣能够逐渐适应外界,成为一个……相对正常的女孩。”他郑重地说,同时看了绘梨衣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承诺。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看向路明非:“但据我们当时的现场分析和残留的痕迹判断,带走绘梨衣的人,应该拥有‘冥照’言灵。而路君你的言灵,根据我们所见,似乎并不是‘冥照’。”他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也是他一直无法完全信任路明非的重要原因。

路明非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源稚生、源稚女、上杉越、绘梨衣、樱、乌鸦、夜叉、樱井小暮。这些人,某种程度上都与这场围绕白王复苏的巨大阴谋息息相关。

“既然把你们都约到了这里,我也并没有打算再隐瞒什么。”路明非平静地说,“但接下来你们所看到的、听到的,涉及我个人的一些秘密,还请不要将这件事暴露出去。”他的目光带着请求。

众人都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分量,纷纷点头。就连最跳脱的乌鸦和夜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路明非开始低声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带着神秘力量和威严的龙文。随着他的吟唱,他周围的光线开始变得扭曲、黯淡,他的身体轮廓逐渐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之中,慢慢地、彻底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冥照!”乌鸦失声低呼。源稚生和源稚女的眼中也同时爆发出震惊的光芒。他们对这个言灵并不陌生,这是极佳的潜伏、暗杀言灵。

然而,还没等他们的震惊平复,路明非消失的地方,空间似乎发生了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时间被拉长又瞬间恢复。紧接着,几乎是毫无征兆地——

源稚生猛地感觉到,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肩上。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发动反击,但他强行克制住了,猛地回头望去。

站在他身后的,赫然是路明非!他脸上带着一丝平静的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移动。

“怎么可能?!”这次连一向沉稳的樱也忍不住低呼出声。从路明非消失到他出现在源稚生身后,中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冥照”的效果范围!

“如你们所见,”路明非收回手,走回原来的位置,面对着脸上写满惊骇的众人,“刚才我展示的,是我言灵的一部分能力。我将其称为‘镜’,或者更直白点——‘复制’。刚刚给你们展示的,就是复制的‘冥照’,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源稚女和源稚生,“复制的‘时间零’。”

“时间零?!”源稚生倒吸一口凉气。身为蛇岐八家的少主,他深知昂热校长凭借时间零成为了何等恐怖的杀神。而路明非,竟然能同时拥有两种,不,是能够复制多种强大的言灵?!

“真是让人吃惊啊……”源稚生喃喃道,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彻底变了。这个男孩身上的谜团,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违背常理、堪称“bug”的言灵能力。上杉越更是目瞪口呆,他离开家族多年,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可怕到了这种地步。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路明非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惊中拉回,“可能会彻底颠覆你们的认知。当然,除了越师傅以外,他老人家或许知道一些内情。”他看了一眼上杉越,上杉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王将,想必你们都已经很熟悉了,一个如同鬼魅般难以捉摸、行事毫无底线、非常可怕的对手。”路明非提到了这个名字,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可他应该已经死了,”源稚生沉声道,“我亲眼看见稚女在东京塔……将他杀死。”他看了一眼源稚女,后者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一点。

“是的,当时我也认为我杀死了王将,”源稚女接口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困惑,“我确信我摧毁了他的心脏。但他又回来了,就在昨天……他找到了我,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我又重新变回了源稚女,而不是以前那个被你杀死的恶鬼——风间琉璃。”他提到“风间琉璃”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些晦涩,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同样是痛苦和扭曲的。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为你们揭示的,”路明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王将,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他是一个奉行纯粹龙族法则的疯子,他有很多身份,隐藏在很多张人皮面具之下。比如说……”

路明非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源稚生的心脏。

“……橘政宗。”

“不可能!”

源稚生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因为他的动作过猛而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金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显示出他内心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政宗先生他不可能是王将!这绝无可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说过,他毕生的目标就是铲除猛鬼众,杀死王将!他抚养我长大,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他……”源稚生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路明非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真相后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但事实就是如此。”路明非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源稚生的心头,“很久之前,在黑天鹅港事件之后,真正的邦达列夫少校,就已经被他杀死了。他取而代之,伪装成橘政宗,利用他从黑天鹅港带走的秘密和资源,一步一步地潜回日本,潜入蛇岐八家,精心策划并造成了现在的一切结果。”

路明非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血淋淋的真相:

“其中包括,你和源稚女兄弟之间的残杀。他利用赫尔佐格博士对血统的研究,扭曲了你们的身世认知,激化你们的矛盾,最终引导你们走向手足相残的悲剧。”

“还有,绘梨衣那看似失控的血统。那并非天生的诅咒,而是他为了某个终极目的,有意引导和‘培育’的结果。”

路明非每说一句,源稚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橘政宗慈祥地抚摸他的头顶,教导他剑术;橘政宗在家族会议上力排众议,支持他成为大家长;橘政宗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必须狠心处理掉堕落的弟弟;橘政宗对绘梨衣表现出担忧和关怀……这些曾经温暖、信赖的记忆,此刻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诡异而恶毒的色彩,变得面目全非。

源稚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认知体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那个如父亲般、他尊敬、信赖了十几年的老人,竟然是造成他和弟弟悲剧人生、导致无数族人牺牲、一切动荡与痛苦的元凶?!这比让他面对一百只死侍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王将还具有很多分身,”路明非继续无情地揭露着,“不管是你们在猛鬼众见到的那个戴能剧面具的王将,还是在蛇岐八家道貌岸然的橘政宗,都未必是他的本体。他可能还有更多的身份,隐藏在暗处。”

“难怪……无论我杀死多少次王将,他总是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如同一个不死的恶鬼。”源稚女的声音带着苦涩和一丝明悟,他曾经的疯狂和执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这个可怕的阴谋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根据我这几天利用一些‘特殊渠道’调查到的消息,”路明非继续说道,他所谓的特殊渠道,自然他自身的一些秘密行动和前世记忆,“红井那边,你们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御,早就混入了猛鬼众的内应。而且,关西支部也已经彻底背叛,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他们就会按照王将的计划,前往红井,配合内应,夺取那里的控制权。”

“可是……”源稚生嘶哑着,还想反驳,还想为那个他心目中如同父亲形象的人寻找一丝辩解的可能,但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路明非揭露的真相,虽然残酷,却完美地解释了许多他一直感到困惑和不合逻辑的地方。

“那么,我再最后说一件事。”路明非走到了身体微微颤抖的源稚生身边,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极其低沉却字字诛心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王将最终的目的,并不是简单地唤醒白王,而是想要登上那至高的王座,取代白王,成为新的神吗?”

“你知道他为了登上王座,所需要的最关键、也是最残忍的祭品……是什么吗?”

路明非停顿了一下,让那残酷的答案在寂静中酝酿,然后一字一句地,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源稚生的灵魂最深处:

“是绘梨衣。你的妹妹,绘梨衣。她那被刻意引导、看似失控的、蕴含着极致白王血脉的力量,就是王将为了最终登上王座而精心准备的……‘钥匙’和‘祭品’。”

路明非强压着心中翻涌的、对于这种冷酷算计的愤怒,说完了这句话。他想起了上一世中绘梨衣那悲惨的结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保护欲交织在心间。

源稚生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正小口吃着拉面,对周围暗流汹涌浑然不觉,依旧纯净如白纸的绘梨衣。用绘梨衣作为祭品?那个会叫他“哥哥”,会笨拙地想要安慰他,会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绘梨衣?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路明非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一直以来所信赖、所守护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而他最想保护的妹妹,从一开始就被他托付给了最危险的魔鬼!

“所以,”路明非退后一步,目光扫过陷入巨大震惊和挣扎的源稚生,也扫过同样面色凝重的源稚女、上杉越等人,“源稚生,你现在是打算继续相信那个伪装成橘政宗的恶魔,被他蒙在鼓里,最终眼睁睁看着绘梨衣成为祭品,看着蛇岐八家分崩离析,看着王将的阴谋得逞?”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还是打算相信我,和我们站在一起,集结所有能够集结的力量,去阻止他,去杀死王将,杀死他那妄图登神的疯狂计划,甚至……杀死那可能被唤醒的白王!”

源稚生站在原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良久的沉默笼罩着小巷,只有拉面锅里汤汁翻滚的微弱声响,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这短短的几分钟,对他而言,仿佛比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还要漫长。他需要推翻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信仰,需要承认自己一直被愚弄,需要做出一个将决定无数人命运,尤其是绘梨衣命运的选择。

许久,许久。

源稚生才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破碎后重铸的决意。他金色的瞳孔中,光芒内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看向路明非,看向源稚女,看向正担忧地望着他的绘梨衣,最后,目光落在了同样紧张地看着他的上杉越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痛苦都挤压出去,然后用一种清晰而沉重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相信你们。”

这简单的五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却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太好了,哥哥!”源稚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源稚生。这个拥抱,跨越了生死的界限,跨越了多年的误解与仇恨,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贵与和解的释然。源稚生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他也缓缓抬起手臂,轻轻地、却坚定地回抱住了弟弟。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入了这个无声的拥抱之中。

“哥哥……”绘梨衣也放下了筷子,看着相拥的兄弟俩,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悲伤似乎消散了许多,哥哥们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她在本子上写下:“面,要凉了。”

这稚嫩的话语,让现场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 稚女,对不起……”源稚生松开弟弟,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当年……我……”

“没事啦,哥哥,”源稚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泪光的笑容,“都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好了好了,都是大男人了,抱一下就行了。”上杉越抹了抹眼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都饿了吧?我看你们都没怎么吃。来来来,我重新给你们下面,管够!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家人……总算……”他说不下去了,转身用力地揉着面团,肩膀微微耸动。

“父亲……”源稚生重新面向了上杉越,这个称呼第一次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丝生涩,却不再有隔阂。

“嗯,孩子,”上杉越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他深知作为蛇岐八家的少主,源稚生背负了多少。

“哥哥,抱歉,我出去太久了,让你担心了。”绘梨衣再次举起小本子,上面写着道歉的话。

“哪里有,”源稚生走到绘梨衣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充满了愧疚和怜爱,“绘梨衣已经是大女孩了,是哥哥以前太疏忽,没有照顾好你。以后……不会了。”他做出了承诺,这一次,他将亲手守护妹妹,不再假手于任何居心叵测之人。

“好了好了,先吃饭,天大的事情也得填饱肚子再说。”路明非看着这终于团聚的一家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都快饿死了,越师傅,我的那份多加叉烧啊!”

暖黄色的灯光下,拉面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小小的拉面车旁,曾经支离破碎、相互隔阂的人们,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和守护彼此的愿望,终于坐在了一起。东京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这条不起眼的小巷,仿佛在为这场来之不易的团聚默祷,也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风暴,按下了一个短暂的暂停键。

但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只是风暴的前奏。决定日本混血种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世界格局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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