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尚书府侧门猛地停住。
孟贵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人撞他们的车。
他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车厢内伸出手。
“状元公，您小心，慢点下车。”
孟贵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殷勤：
“方才外面那阵仗实在是...让您受惊了，都是小的们护卫不周，万望状元公海涵。”
纪黎明脚步略显虚浮地落地。
一手下意识地扶着车厢壁，脸色苍白，呼吸微促。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一丝茫然。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熟悉的尚书府环境。
仿佛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向孟贵，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真诚的...感激？
“这位管家言重了......”
纪黎明声音微哑，摇了摇头：
“今日若非贵府...呃，若非诸位壮士及时出手，奋力相护，小生恐怕...恐怕真要陷于那混乱之中，难以脱身了。”
“实在是...多谢了。”
他微微拱手，动作间似乎还因“后怕”而有些无力，目光真诚地看向孟贵。
语气充满了“恍然大悟”和“由衷佩服”：
“定是夫人...夫人深谋远虑，早已料到今日宫门外恐有骚动，担忧小生安危，故才特命管家带人前去护卫接应吧？”
“夫人真是...真是用心良苦，思虑周全。”
“小生...小生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完全将自己被“抢”的事实，完美解读成了尚书夫人未雨绸缪，体贴入微的“保护”行为。
同时，他脸上那副“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大好人”的感动表情，简直毫无破绽！
孟贵一听。
先是一愣，心里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他因为刚随老爷回来，根本不认识纪黎明。
此刻听状元公这么一说，立刻自动补全了剧情：
哦！
原来夫人早就赏识这位状元公了！
怪不得老爷下了死命令要抢人！
这是早就看好的女婿，怕被别人截胡啊！
“哎呀呀，状元公您太客气了，真是折煞小人了！”
孟贵立刻顺杆往上爬，他连连摆手：
“您这么一说，小的就明白了！”
“定是如此！定是如此！我家夫人一向最是怜惜人才，尤其是像状元公您这样万年不遇的文曲星！”
“她定是早就料到今日放榜，宫门外必定人多眼杂，怕有些不开眼的冲撞了您，或是有些...呃...过于热情的人家打扰了您清静。”
“所以特意吩咐小的们，务必...务必确保将您安然无恙地‘请’回府中歇息！”
“夫人说了，您可是咱尚书府的贵客，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自佩服夫人高明。
这步棋埋得真深！
同时，他注意到周围几个参与“抢人”的家丁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欲言又止。
他们中有人之前去听竹轩送过东西，是认得这位“纪公子”的。
但此刻看到管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想到老爷那“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命令。
再瞅瞅状元公本人这番“感激涕零”的表演。
这几个知情的家丁互相递了个眼色，极其默契地选择了紧闭嘴巴，低头看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家和老爷明显不知道之前的事。
现在状元公自己都这么说了，他们何必站出来戳破？
万一搅黄了府里的好事，岂不是自找倒霉？
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个“美丽的误会”。
孟贵毫无察觉。
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表功，语气更加自信：
“状元公您是不知道啊，方才那场面有多吓人！”
“英国公府、太傅府...好些个府上都盯着您呢！”
“要不是夫人早有安排，小的们拼死护着，您这会儿指不定被请到哪家去了呢！”
他故意夸大其词，然后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咱们是自己人”的亲昵语气：
“要小的说啊，这也是缘分！夫人如此看重您，您和咱们尚书府啊，那是真有缘！天大的缘分！”
纪黎明听着孟贵这番真情实感，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惊讶”。
随即化为更深的“感激”和“庆幸”。
他轻轻颔首，语气温和又带着点疲惫：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凶险，多亏夫人考量周全，也多亏管家和诸位弟兄舍身相助。”
“此番恩情，黎明铭记于心。”他再次拱手，显得格外谦逊有礼：
“只是...如此兴师动众，劳动夫人和诸位，实在是让小生心下难安。”
“不安？哎哟！状元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孟贵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您能安然无恙地到咱们府上，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您快里边请，先喝杯热茶压压惊，好好歇歇！”
“老爷想必也快回来了，见到您平安无事，定然欢喜！”
孟贵心里简直美得冒泡，越看这状元公越满意。
瞧瞧！多有礼貌！多懂事！
明明是自己被“抢”了，还反过来谢咱！
这分明就是对尚书府、对夫人，甚至可能对大小姐也有意啊！
这女婿，抢得太值了！
他殷勤地在前面引路，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身后那些知情的家丁们也赶紧低下头。
掩饰住脸上古怪的表情，默默跟上。
———
孟贵刚把纪黎明安顿在花厅用茶，嘱咐丫鬟小心伺候着。
转头就要去迎老爷。
就听得府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自家老爷那中气十足，透着无比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夫人！夫人快出来！看看为夫给你抢了个什么天大的宝贝回来！”
话音未落。
孟尚书红光满面，大步流星地跨进二门，官帽都歪了些许也顾不上扶正。
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模样，活像是捡到了传说中的和氏璧。
还是白送的那种。
石氏正在内堂核算这个月的用度，被丈夫这突如其来、毫无仪态的大呼小叫吓了一跳。
她蹙着眉头迎出来：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什么宝贝值得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
孟尚书已经冲到她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声音因为兴奋而格外洪亮：
“夫人，我的好夫人，你猜怎么着？为夫今日干成了件大事！天大的好事！”
他眼睛放光，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石氏脸上了：
“为夫我把新科状元给抢回来了！”
“六元及第！旷古烁今的那个！哈哈哈！”
尚书夫人被他晃得头晕，听到这话更是懵了：
“什...什么？状元？抢...抢回来了？”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
瞬间想起被自己看好，却因丈夫鲁莽行为而可能错失的纪公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
“孟翰！你个杀千刀的老糊涂！”
“你...你真跑去榜下捉婿了？还抢了一个回来？”
“你把我...你把我看中的纪公子置于何地？你...你要气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