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咸腥海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一阵阵地扑打在纪黎明的脸上。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房前，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
三营女兵正赤着脚在浅滩处弯腰捡拾蛤蜊，她们的军裤挽到膝盖以上，露出晒得发红的小腿。
不远处，二营正在清洗，一营正在熬煮晾晒。
三个营在各自营长的带领下，忙得热火朝天。
纪黎明瞧着欣慰。
这可都是他打下来的“江山”呀。
“纪主管，这批蛤蜊已经清洗完毕了。”
哦，对了。
因为这些海产品磨成粉往全国各地传输，深得大家的喜欢，还上架了沪市百货大楼。
外贸部门那边也挺“喜欢”的。
不但推出去了，还给他们派了销售单回来。
让他们的海鲜粉也给国家赚了外汇。
纪黎明也因此升官加职了。
名义上是海产加工厂主管。
唔，尽管实际上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算是临时工，算是兼职？
纪黎明转身。
就看到方琪又抱着一竹筐蛤蜊走过来。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军装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最主要的是，她旁边显眼包一样的向远方 。
“按照这个进度，月底前能完成沪市那边外贸的订单吗？”
叶祈安站到纪黎明身边，两人肩膀几乎相碰。
纪黎明不着痕迹又往这边凑凑。
他翻开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产量：
“手工制作效率太低，如果能引进一些简单机械，产量至少能翻三倍。”
“机械？”
叶祈安眼睛一亮：“你懂这个？”
纪黎明心头一跳，连忙摇头：“我哪懂这些，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我比较喜欢看书。”
叶祈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听说上面要派个技术员来指导我们，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一艘小型军舰驶来，稳稳停在停靠点。
上面跳下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别着几枚奖章，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方国栋前来报到！”
男子站得笔直，声音洪亮得让几个女兵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纪黎明和叶祈安对视一眼，迎上去。
方国栋的目光在简陋的工房和女兵们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来者不善啊！
“欢迎方技术员。”
叶祈安伸出手，“我是副团长叶祈安，这位是海产加工厂主管纪黎明。”
方国栋只轻轻碰了碰叶祈安的指尖就收回手，转向纪黎明时态度明显热络许多：
“纪同志，久仰久仰！听说你是高中生，有文化啊！”
纪黎明谦虚地笑笑，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方国栋眼中那种对女性的轻视，他太熟悉了。
接下来的巡视中，方国栋对每一道工序都提出了“改进意见”。
“这石磨太原始了，效率低下！”
“晾晒方法不科学，营养流失严重！”
“女同志力气小，不适合这种体力活！”
每说一句，叶祈安的脸色就沉一分。
纪黎明注意到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方技术员。”
叶祈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冷静但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
“我们的女兵经过严格训练，体力不输男同志，而且这套工艺是我们经过三个月试验总结出来的，虽然简陋，但能最大限度保留营养成分。”
方国栋推了推眼镜，笑容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
“叶副团长，科学是不讲情面的。”
“你们这套小作坊式的生产，怎么能满足出口需求？”
纪黎明看着叶祈安绷紧的下颌线，知道她在极力克制怒火。
他适时插话：“方技术员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详细讨论改进方案？”
方国栋这才作罢，跟着勤务兵去了宿舍。
人一走，收到消息的女兵们就围过来了。
方琪脾气比较躁，她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
“什么态度！看不起女同志是吧？”
“消消气。”
纪黎明递给大家倒了一杯凉开水：
“这种人我见多了，越是没真本事，越爱摆架子。”
“上面派他来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能做好？”
叶祈安接过水杯，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她也气得不轻。
按照叶祈安以往的脾气，根本不会让人在她面前说话。
可现在......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得替三营女兵，替整个团的前途着想。
纪黎明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向工棚里忙碌的女兵们——
她们大多是农村出身，入伍前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现在却能熟练计算配料比例，记录生产数据。
这个小小的加工厂不仅是创汇单位，更是叶祈安为女兵们争取的发展机会。
不是每一个女兵都适合当兵。
也不是每一个女兵都像方琪一样强壮。
“我们得证明自己。”
纪黎明轻说：“用事实说话。”
当晚，纪黎明在煤油灯下翻阅一本破旧的《机械原理》。
这是他找人去借的，书页已经泛黄卷边。
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迅速把书塞到枕头下，假装在写工作日志。
门被轻轻敲响。
“你...还没休息？”是叶祈安的声音。
纪黎明松了口气，起身开门。
叶祈安站在月光下，手里捧着几本书：“我从团部图书室借了些资料，想着可能对改进工艺有帮助。”
纪黎明接过书，最上面一本赫然是《食品加工机械基础》。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对机械感兴趣？”他试探地问。
叶祈安摇摇头，又点点头：“谈不上兴趣，但解决问题需要知识。”
“我想着，如果能弄懂基本原理，也许能设计些简单工具提高效率。”
纪黎明翻开书，里面夹着几张手绘的草图，是叶祈安尝试设计的研磨装置。
虽然粗糙，但思路是对的。
他感到一阵激动，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这个想法很好。”
纪黎明最终只是指着图纸上一处：
“如果在这里加个齿轮组，传动效率会更高。”
叶祈安眼睛一亮：“你也懂这个？”
“略知一二。”纪黎明含糊其词，迅速转移话题：
“对了，明天方技术员肯定会提出新方案，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叶祈安的表情重新变得坚毅：
“不管他提什么，只要对我们有利的我们就接受，否则......”
她没说完，但纪黎明懂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