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王琳裹紧粗布斗篷，低头混在一群散修中，踏上了通往黑风岭的崎岖山道。她刻意将修为压制在炼气二层，脸上抹了层薄薄的尘土，背上竹篓里装着几株寻常草药，活脱脱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底层采药女。
山道两旁，临时搭建的摊位零星散布，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劣质灵食的气味，构成坊市边缘特有的喧嚣与混乱。王琳目光低垂，耳廓却微微颤动，捕捉着流动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黑风岭那地方邪性得很！”
“可不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睡觉就能突破’，结果呢？屁都没有！”
“现在租金倒是便宜了，十块下品灵石就能住一个月，可谁敢去啊？听说里头阴气重，还有采阴补阳的邪修……”
“嘘！小声点，那边就是黑风岭的管事……”
王琳顺着那人示意的方向瞥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短褂的汉子正蹲在路边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来人群，眼神麻木，腰间挂着一块刻有“黑风”二字的木牌。正是黑风岭对外租赁的管事。
她压了压斗篷帽檐，不动声色地挤过人群，来到那管事面前，声音带着几分怯懦：“管…管事大哥，俺想租间石室。”
管事撩起眼皮，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修为低微，衣衫破旧，便懒洋洋地指了指身后山岭：“规矩懂吧？月租十块下品灵石，只租女修，押一付一，最少租三个月。”
“懂，懂。”王琳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摸出三十块下品灵石，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这是她几乎全部的积蓄，为了这次探查，她豁出去了。
管事收了灵石，丢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和一块号牌：“丙字区，二十七号。自己去找，没事别乱窜。”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继续盯着人群发呆。
王琳握紧冰冷的钥匙，心底却松了口气。混进来了第一步，总算成功了。
黑风岭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冷清。沿着开凿出的石阶向上，两侧是一排排整齐却毫无生气的石室门户，大多数都紧闭着，门上落着灰。偶尔有几个女修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彼此间毫无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这与传闻中曾经“龙穴”时期的狂热景象截然不同，反倒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丙字区位于山岭偏北角落，更为偏僻。王琳找到二十七号石室，用钥匙打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淡淡石灰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石室狭小简陋，仅有一石床、一石桌，墙角结着蛛网，地面积着薄灰。但王琳敏锐地察觉到，此地的灵气浓度，确实比外界坊市要高出那么一丝，虽然稀薄，却异常精纯，仿佛被某种力量提纯过一般。
她反手关上门，插好门栓，并未急于打扫。而是迅速从竹篓底层取出几样物件：一面巴掌大小、边缘磨损的旧铜镜；一小罐半透明的胶状物；还有几包颜色各异的粉末。这些都是她凭借执事堂职务之便和私下研究，一点点积攒、改造出来的工具。
她将那种半透明的胶状物——取自一种罕见“灵鱼”鳔熬制的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铜镜背面。随着灵力的缓缓注入，胶体微微发热，竟似活物般向镜面渗透，使得原本模糊的镜面变得清晰异常，甚至隐隐泛出一层不易察觉的幽光。
这便是她自制的“窥灵镜”。灵鱼胶能短暂固化并放大灵气流动的轨迹，是她“观察”能力的重要依仗。
王琳走到石室唯一的小窗前，窗口正对着山岭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据她打听，那里是曹三阳及其核心圈子女修居住和活动的地方。她调整角度，将窥灵镜对准那个方向，屏息凝神，缓缓注入更多灵力。
镜面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远处的景象在镜中逐渐清晰、放大。她看到了中央区域那座明显更为精致的石院，看到了院中偶尔闪过的窈窕身影（似乎是阿兰和孙小月），也看到了院落后方那扇紧闭的、据说是曹三阳专属修炼室的石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王琳如同石雕般守在窗前，全靠辟谷丹维持体力。她看到女修们进出院落，看到她们彼此间依旧疏离，但行动间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她也注意到，那个叫苏云的女人，出现的频率最高，且总是能自由出入曹三阳的修炼室附近。
第三天黄昏，夕阳余晖将山岭染上一层血色。王琳的瞳孔骤然收缩——窥灵镜中，曹三阳那扇紧闭的石门，终于打开了。
曹三阳走了出来，面色似乎比传闻中红润了些，但身形依旧单薄。他走到院中，习惯性地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望着天际残阳，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王琳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催动窥灵镜。镜面幽光闪烁，曹三阳周身的灵气轨迹在镜中显现出来。这一看，让王琳心头剧震！
寻常修士修炼或静坐时，灵气应是如溪流般在经脉中平稳运转，散发出的灵气光晕也相对均匀。但曹三阳不同！他周身的灵气，竟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漩涡”状，疯狂地向着他置于膝上的右手指尖汇聚！那漩涡中心，一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灰色光芒若隐若现。
这绝非正常修炼法门！更像是一种……掠夺或献祭？
就在这时，孙小月端着一盘灵果走了过来，轻声说了句什么，将灵果放在石桌上。就在她靠近曹三阳的瞬间，窥灵镜中显示，曹三阳周身那原本内敛的灵气漩涡，猛地向外扩张了一下，如同饥饿的火焰般跳动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孙小月似乎毫无察觉，放下灵果便低头退开了。
王琳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这诡异的现象，与她之前在蚁巢床铺上发现的漩涡状灵气残留轨迹何其相似！曹三阳果然有问题！他就像一块磁石，或者说……一个黑洞，在无意识地吞噬或影响着周围的灵气，甚至可能包括接触他人的灵力根基？
接下来的几天，王琳的窥探更加专注。她发现苏云对曹三阳的“照顾”无微不至，送药、送食，但每次接近，她的指尖都会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小动作，有时是弹指，有时是看似无意地拂过曹三阳的衣角。若非有窥灵镜放大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王琳怀疑苏云在暗中做手脚。她决定冒险跟踪一次苏云。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出现。苏云像往常一样从曹三阳的院落走出，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居所，而是撑着伞，悄无声息地绕向后山那片人迹罕至的枯木林。
王琳心中一紧，立刻收起窥灵镜，披上蓑衣，如同鬼魅般尾随而上。雨水掩盖了她的脚步声，枯木林中光线昏暗，只有雨打残叶的沙沙声。
苏云在林中一片空地停下。片刻后，另一个佝偻的黑影从一棵巨大的枯树后转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妪，身形矮小，脸上布满褶皱，气息阴冷。
“清澈大人有何指令？”老妪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
苏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药已按时送入。赵清月姐姐那边情况如何？”
“阵法波动暂时稳定，但非长久之计。”老妪低声道，“清澈大人吩咐，下一步可按计划行事，这瓶‘龙魂引’……或可诱发关键变数。”她递出一个漆黑的小玉瓶。
苏云接过玉瓶，指尖微微发白：“风险是否过大？若失控……”
“此为家主之意。”老妪语气转冷，“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和使命。赵家存亡，系于此举。”说完，她身形一晃，便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苏云独自站在雨中，握着那冰冷的小瓶，良久未动。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暗处的王琳，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赵清澈？赵清月？龙魂引？赵家存亡？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曹三阳不仅与“龙穴”异变有关，更可能卷入了一个古老家族（赵家）的生死存亡之局！而苏云，竟是赵家派来的人！她们似乎在曹三阳身上谋划着什么惊天秘密，甚至不惜动用凶险的药物！
王琳屏住呼吸，直到苏云也离开许久，才敢慢慢退走。回到冰冷的石室，她点燃油灯，双手仍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用自制的炭笔，以只有她自己能完全解读的、混合了坊市黑话和数字密码的暗语，开始记录今晚的发现：
“目标丙（曹三阳），灵气呈噬魂涡流，疑为异术根基。”
“关联者苏（苏云），实为赵家暗桩‘清澈’，受命监控并引导目标。”
“赵家核心（清月？）处境危，阵法不稳，欲以‘龙魂引’激变求存。”
“黑风岭乃棋局，众生皆为子。”
写到这里，王琳停下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雨已经停了，黑风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她原本只是想查明“龙穴”真相，或许借此牟利或突破瓶颈，却无意中窥见了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庞大、更为危险的漩涡。
曹三阳，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赵家选中的救星？还是他们阴谋中的棋子？或者……是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某种存在？
王琳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使命感，也随之涌起。灵石、修为、地位，在这些错综复杂的阴谋与古老的秘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不再是一个渴望机缘的投机者了。
她是观察者，是记录者，是真相的追寻者。
她将加密的笔记小心藏好，吹熄油灯。黑暗中，她的低语清晰而坚定：
“曹三阳，无论你是钥匙，还是锁，我都会亲手揭开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