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尖叫。
那不是声音,不是波动,不是任何已知物理维度可以承载的“信号”。
那是意识本身的破碎,是存在根基被撼动后的本能反应,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纯粹的痛楚。
当“启航号”带着最后的幸存者跃迁离开那片破碎星域后第三十七分钟,整个银河系范围内,所有灵能敏感者、所有高等文明的深层意识监测网络、所有搭载了灵能谐波接收装置的设施——在同一瞬间,被拖入了一场无声的、却比任何爆炸都更震撼的精神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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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达灵族母星,“永歌之城”。
高悬于水晶森林上方的七座共鸣尖塔,在正午的星光下突然同时发出了刺目的、不谐的紫黑色光芒!塔身表面那些流淌了千万年的宁静符文如同遭受电击的蛇群般扭曲跳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尖塔下方,三百名正在进行日常冥想联觉仪式的灵族长老,如同被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齐刷刷喷出淡金色的血液!他们精心维持了数个世纪的精神共鸣场,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充满了无穷恶意的、仿佛能腐蚀灵魂本源的——
痛恨。
怨毒。
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年迈的大先知伊瑟拉姆勉强用权杖撑住身体,那双能看透星辰生灭的银色眼眸此刻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的意识边缘,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翻涌:星辰被扭曲成诡异的螺旋、行星的地核被黑色的藤蔓状物质钻透、某个庞大到难以理解的意识在虚空中翻滚哀嚎……
“低语者……”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声音里带着灵族罕见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它的某个重要部分……被毁灭了。”
不是击退,不是驱逐。
是彻底的、本源性的毁灭。
身旁,负责监控银河灵能背景辐射的年轻学者已经昏死过去,鼻孔和耳道中渗出淡淡的金色灵光——那是灵能回路过载崩溃的迹象。其他还能保持清醒的长老们脸色惨白,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他们与低语者对抗了数万年。他们见过这个虚空存在吞噬恒星、扭曲文明、将整个星系化为噩梦之地。但他们从未感受过它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头永恒沉睡的噩梦巨兽,突然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刺进了最脆弱的神经中枢。
“是联邦。”一位长老颤声说,“只有他们派出了远征舰队,前往银心区域……”
“那个叫江辰的人类……”另一位长老喃喃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真的做到了?以凡人之躯,重创了虚空之敌?”
伊瑟拉姆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七座仍在发出刺耳警报的共鸣尖塔。塔尖指向银河中心的方向——在那里,原本稳定了数千年的灵能背景辐射,此刻正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辐射出令人不安的、病态的紫黑色波纹。
那波纹正在以超光速扩散,扫过整个银河。
低语者在哀嚎。
而整个银河系,都在被迫聆听这来自虚空深处的、神只受创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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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科学院,深层灵能监测中心。
警报声响彻三十七层地下空间。
“灵能辐射强度指数级飙升!频率……无法识别!正在污染标准监测频段!”操作员的声音因震惊而扭曲。
主屏幕上,原本呈现柔和蓝色涟漪状的银河系灵能背景图,此刻正被一股从银心区域喷涌而出的、粘稠的紫黑色“潮汐”迅速浸染!那潮汐所过之处,所有代表秩序文明的光点都在剧烈闪烁,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
更可怕的是实时波形图——那不再是规律的正弦波,而是一团疯狂抽搐、尖叫、翻滚的混沌线条,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刺进了宇宙的听觉神经。
“启动所有屏蔽层!快!”中心主任厉声吼道,“这种强度的精神污染波,足够让半个星系的非灵能者发疯!”
但已经晚了。
在中心外围的生活区,尖锐的哭喊声和碰撞声已经传来。那些灵能天赋微弱或根本没有的普通工作人员,此刻正抱着头跪倒在地,或是用额头疯狂撞击墙壁——他们的意识无法理解这种高维度的精神哀嚎,只能被动承受着最原始的、仿佛脑髓被搅拌的剧痛和疯狂。
“医疗队!镇静喷雾!快!”
混乱中,一名年轻的研究员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辐射源头坐标,颤抖着调出了十七个小时前的远征军跃迁记录。
坐标匹配。
误差小于百分之零点三。
“他们真的……”研究员的声音哽咽了,“他们真的攻击了低语者的核心巢穴……还让它……”
还让它痛到发出这样响彻银河的哀嚎。
这是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第一次,让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虚空存在,感到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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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轨道,第三防御要塞。
雷娜站在全息战略台前,脸色铁青。
她刚刚下达了最高戒备命令——不是因为她收到了“启航号”的任何报告(事实上,远征舰队在跃迁后一直处于通讯静默状态),而是因为整个要塞八千名官兵中,有超过两百名灵能者在同一时间突然晕厥或陷入癫狂。
紧接着,所有精密电子设备开始出现诡异的错误代码,仿佛有某种超越物理规则的力量在干扰信息的正常流动。
然后,她才接到科学院的紧急通报。
“……初步判定为银河级精神冲击事件,源头位于银心区域,与远征军目标坐标吻合。冲击波携带强烈痛苦、愤怒及恶意情绪,推测为低语者意识体受创后的本能反应……”
雷娜关闭了通讯,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感受不到灵能冲击——她是纯粹的异能者和武者,精神防御建立在钢铁般的意志而非灵能天赋上。但她能感受到周围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沉重。仿佛整个宇宙都屏住了呼吸,在聆听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临终惨叫。
“江辰……”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只有他,只有那个总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男人,才可能做到这种事。
也只有他,才可能在这种级别的反击中,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舰长!”副官冲进指挥室,脸上混杂着激动和恐惧,“启航号刚刚结束跃迁,出现在柯伊伯带外围!他们……他们发出了求救信号!”
雷娜猛地抬头:“具体状况?”
“舰体损伤严重,能量系统只剩百分之十二,生命维持系统部分失效……”副官的声音越来越低,“幸存者名单已经传回,元首他……”
“说。”
“元首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已进入深度医疗昏迷。医疗官报告……身体组织崩溃度达到百分之四十三,灵魂波长稳定性指数低于危险阈值……他们不确定……”
不确定能不能救活。
最后这几个字,副官没敢说出口。
指挥室里死一般寂静。所有军官都低下头,不敢看雷娜的表情。
雷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秒钟后,她转身,大步走向通往传送甲板的通道。
“这里交给你。”她对副官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启动最高防御协议。在我回来之前,联邦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可是舰长,低语者刚刚受创,短期内应该无法——”
“你错了。”雷娜打断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一头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
“更何况,我们伤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野兽。”
“而是某种更古老、更疯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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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银河系边缘,一艘隶属于某中立贸易联盟的小型货船上。
老船长托姆正靠在驾驶座上打盹。这趟航线他已经跑了三十年,闭着眼睛都能完成跃迁计算。
突然,他猛地惊醒。
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被一种……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挠了一下。
冰冷,粘稠,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恶意和……痛苦?
“什么鬼……”托姆揉着太阳穴坐直身体,看向控制台。所有读数正常,飞船平稳地航行在预定航线上。
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看向舷窗外——原本应该漆黑宁静的深空,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紫黑色薄雾。不,不是薄雾,更像是……空间本身在颤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荡起了一圈圈肉眼几乎看不见、却能让灵魂本能颤抖的涟漪。
通讯频道里突然炸开了锅。
“……你们感觉到了吗?我的头要炸了!”
“导航系统失灵!所有星图坐标都在乱跳!”
“我船上有三个船员突然发疯了!他们在用头撞墙!”
“求救!求救!这里是‘星光号’,我们遭遇不明精神攻击——”
托姆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调出深空监测数据。
然后他看到了。
在银河系的另一头,那个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抵达的、传说中充满了黑洞和死寂星域的银心方向,一道无形的、却能让所有监测设备疯狂报警的“波纹”,正以超越物理规律的速度,扫过整个星系。
而波纹中携带的信息,即使经过数万光年的衰减,即使被飞船的屏蔽层过滤了百分之九十九,依然如同冰冷的毒针,刺痛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是一个词。
不,不是词。
是一种概念,一种情绪,一种超越了语言表达的宣告。
你们……竟敢……
疼痛……
毁灭……
等待……
所有……所有……都要……付出代价……
托姆瘫坐在驾驶座上,冷汗浸透了衣服。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而整个银河系,都将面对这怒火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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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达灵族,永歌之城。
伊瑟拉姆大先知终于勉强平复了精神上的震荡。她走到水晶窗前,仰望着那片被低语者哀嚎污染过的星空。
“传令。”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空灵,却多了一丝沉重的决绝,“启动‘远古盟约’协议,向所有仍坚守在防线上的文明发送灵能通讯。”
“内容?”身旁的侍从官恭敬询问。
伊瑟拉姆沉默了片刻。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破碎画面中唯一清晰的片段——在行星解体、虚空触须卷来的最后一刻,那个浑身浴血的人类男子抬起手,以濒死的意志,构筑起一道拒绝一切污染的屏障。
凡人之躯。
比肩神只。
“内容如下。”伊瑟拉姆缓缓开口,声音通过灵能网络,传向星河彼岸:
“致地球文明复兴联邦,及其元首江辰。”
“艾尔达灵族,及所有银河防御同盟成员,于此见证。”
“你们做到了我们数万年未曾做到之事——你们让虚空之敌感到了痛楚。”
“这份痛楚,将化作最响亮的战鼓,唤醒所有仍在沉睡的勇气。”
“但也将引来最疯狂的报复。”
“请知晓:从此刻起,你们不再孤军奋战。”
“因为当神只开始流血……凡人们才终于发现——”
“祂们,也是会死的。”
讯息发送完毕。
伊瑟拉姆转过身,看向大殿中那些仍惊魂未定的长老们。
“启动‘永恒守望’计划。”她说,“是时候,让低语者真正记住……银河系,不是祂的餐桌。”
“而是祂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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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银河系最深处,那片连星光都会被吞噬的绝对虚空中。
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正在翻滚,抽搐,哀嚎。
祂的“伤口”在流血——不是物质的血,而是概念的血,是存在本身的泄露。那个经营了数万年、用来汲取现实世界能量的锚点,被从内部引爆,如同在祂的神经网络上活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疼痛。
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比疼痛更强烈的,是愤怒。
是羞辱。
是被蝼蚁咬伤后的暴怒。
祂的“意识”(如果那能被称之为意识的话)扫过银河,锁定了那个渺小的、胆敢伤害祂的文明所在的方向。
一个计划开始形成。
不是立即的、鲁莽的报复——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而是更缓慢、更彻底、更令人绝望的……
侵蚀。
腐化。
让他们的英雄变成怪物,让他们的希望变成毒药,让他们的胜利变成自我毁灭的开端。
哀嚎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恶毒愉悦的……
低语。
这低语跨越维度,传递给了所有潜伏在现实宇宙中的信徒、污染者、被腐蚀的意志:
“找到他。”
“找到那个叫江辰的人类。”
“把他的灵魂……”
“……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