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乾清宫侧廊,风从檐下穿过,吹动她的袖口。她没有回头,只听见内侍捧着黄绸诏书匆匆走过。那道封号旨意已经送往礼部誊录,王令仪的四个孩子有了名字,也有了身份。
但她心里清楚,名字保不住命,权势也护不了所有人。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送来一份急报:多地百姓投诉惠民医馆药效不显,有老者服药后腹痛不止,甚至呕血。女医正亲自查验药材,发现当归中混有不明根茎。
沈知微将奏报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了三下。
次日清晨,她未穿宫装,换了一身粗布衣裙,发间插一支木簪,脸上略施灰粉,扮作年迈老妇,独自出了宫门。
京城东市“济世堂”前,已有百姓排队取药。这是最早一批与惠民医馆合作的药铺之一,门楣上还挂着官府颁发的铜牌。伙计坐在柜台后,见她衣着寒酸,眼皮都没抬。
“抓三钱当归,配些补气的。”
伙计随手抓了一把药包好,递出来时连称都不过。
沈知微接过药包,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对方手腕。脑中瞬间响起冰冷机械音:“检测到高危心声波动,是否读取?”
她默许。
三秒内,一句话清晰浮现——“此当归掺三成柳根,反正没人尝得出”。
她冷笑一声,当场撕开药包,黄褐色碎屑洒落在地。
“柳根性寒滑肠,久服伤脾,你们也敢拿来充当归?”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伙计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你这老妇胡说什么!官配药材,童叟无欺!”
“那你敢不敢让太医院来验?”
周围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有人认出这药铺曾给自家老人抓过药,回去后病情反而加重。
沈知微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牌,交予身旁暗处守候的女医正。
“查封此铺,所有药材封存待检。传令下去——凡属惠民医馆合作药铺,一百五十家,全部停业彻查!”
女医正领命而去。不到半日,太医署人马出动,百余家药铺同时被封。药材一包包拆开检验,记录在册。黄芪掺薯藤、熟地混泥土、阿胶用牛皮熬渣……劣质替代品触目皆是。
当晚,沈知微坐于偏殿,面前堆满查报表册。
她命人提审“济世堂”掌柜。
那人跪在地上,额头冒汗,嘴上仍硬:“小人只是进货,不知上游掺假。”
“你说不知道,我信。”沈知微淡淡开口,“但我知道是谁下的令。”
她挥手,两名暗卫押进一名年轻男子。锦袍玉带,眉目间有贵气,却是范阳卢氏旁支子弟。
掌柜一见此人,浑身发抖,再不肯抬头。
“是你逼他们掺劣?”沈知微问。
那人昂着头:“卑职不知皇后所言何事。”
“你父在户部任职,掌地方贡赋审核。这些药商若不听命,便会被剔出供货名录,祖传药田也将被收回充公。”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以为藏得好?可你忘了,有人会说实话。”
她看向掌柜:“你说不说,我都已知晓真相。但你若说,家人可免罪。”
掌柜终于崩溃,伏地痛哭:“是卢公子下令!每月必须掺三成劣料,否则断供路、夺田契!他说……这是为士族节省开支,利国利民!”
大殿一片死寂。
沈知微转身,面向门外夜色。
第二日早朝,裴砚端坐御座,群臣列立两旁。
她手持《大周药律》,走上殿中。
“律载:以劣充优、害人性命者,流三千里,没其产。”她声音平稳,却压住全场,“今查实,一百五十家药铺皆涉掺假,源头直指范阳卢氏旁支操控供应链,逼迫商户造假牟利。”
她指向殿外:“涉案人员尽数缉拿,即日起押赴朱雀门示众三日,随后发配北境苦役。主谋卢某,削籍为民,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
群臣无人应声。
她目光扫过众人:“若有不服者,可当面驳我。”
依旧无人出列。
退朝钟响,百余名枷锁加身的药商与代理人被押至朱雀门前。百姓闻讯而来,越聚越多。
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曾哄骗病重老母买假药,怒吼一声冲上前,却被官兵拦住。
“贪死鬼!”那人破口大骂,“你也配开药铺?”
菜叶、石子开始飞向囚犯。人群喊声渐起:“皇后明察!杀尽奸商!”
一名老农跪在街心,捧着一包发霉的药材磕头:“求皇后做主啊!我婆娘吃了三个月,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
女医官上前扶起他,点头记下姓名住址。
沈知微立于宫城高阁,远眺朱雀门人潮涌动。她没有笑,也没有动。
片刻后,她转身走下台阶。
“备马车。”她说,“下一站,户部粮仓。”
马车停在宫门外,车帘随风轻晃。
她抬脚踏上踏板,一只鞋刚落稳,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娘娘!”一名小太监跑得喘不上气,手里攥着一封密报,“粮仓……粮仓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