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头跳了一下,沈知微将那张显影后的供词翻过一页。纸背的字迹已被药水完全激活,“幕后之人姓裴”七个字清晰可见。她指尖停在“裴”字上,没有动。
门外脚步声传来,不是内侍通报那种轻缓节奏,而是急促且直接。鸢七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卷黄绸文书,脸色紧绷。
“北狄使团到了太极殿外,说有紧急国书呈递。”
沈知微放下笔,抬眼问:“几人?”
“正使一人,副使二人,随从六名。礼官已验过令牌,确为北狄王庭所派。”
她站起身,未披外裳,径直朝殿外走。昨夜未眠,眼下略沉,但她步子稳,走得快。一路穿过长廊,宫灯还亮着,照出她身后一道细长影子。
太极殿内,群臣已列席。裴砚坐在龙椅上,神色如常,目光落在殿门口。见她进来,微微颔首。
北狄正使跪地行礼,声音洪亮:“敝国可汗感念战事连年,百姓困苦,愿重修旧好,永结盟约。特遣使奉上和谈文书,请大周天子明鉴。”
礼官上前接过文书,准备查验火漆封印。
就在此时,沈知微开口:“慢。”
全场静了下来。
她走到玉阶前,目光扫过那卷黄绸。“你们这次来得很快。”
正使低头:“我等日夜兼程,只为尽早送达和平之信。”
她没接话,闭上眼,启用心镜系统,目标锁定正使。三秒后,机械音响起:
“他们只签了空纸……真正的盟约藏在副使靴底。”
她睁开眼,神情未变。
“把文书给我看看。”
礼官递上。她接过,手指抚过火漆。红色蜡封完整,狼头图案清晰,但触感太新,边缘没有磨损痕迹。她记得三年前那次和谈,火漆右翼缺了一角,是北狄王亲自用的旧印模留下的特征。
这一次,完美无缺。
她将文书举高,面向群臣:“诸位可还记得,上回北狄盟约,火漆右翼有一道裂痕?说是王印久用所致,他们自己也承认。”
有人点头。兵部尚书出列:“确实如此。当年记录在档,鸿胪寺存有拓本。”
“那就取来比对。”
不多时,拓本呈上。两相对照,旧印裂痕明显,新封却毫无瑕疵。
沈知微看向正使:“你说这是王庭亲颁文书,为何火漆不符旧制?”
正使低头:“或许是工匠更换,新印未及报备……”
“那为何连夜赶来?”她打断,“前脚清河渡私铸案刚结,你们后脚就到?是怕我们查完内贼,腾出手来收拾外患?”
殿中气氛骤然收紧。
她不再多言,转身对禁军统领道:“搜副使身。”
副使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两名禁军上前,动作利落。一人将其左脚抬起,扯下靴子,在夹层中摸出一块薄绸。展开一看,正是另一份盟约文书。
沈知微接过,当众摊开。
两份文书并列于玉阶前石板上。表面条款一致:归还三座边城,互市通商,十年不犯。但细看附加条款,真伪立判。
藏匿那份写着:“大周须于五年内撤除北部三关戍卫,不得驻兵超五百,违者视为毁约,北狄可出兵自保。”
她指着这句,声音冷下来:“这就是你们的‘和平’?让我们自毁长城,换你铁骑南下?”
朝臣哗然。
工部侍郎怒拍扶手:“好大的胆子!这是求和,还是逼降!”
户部一位老臣颤声道:“若此约签署,不出两年,北境必失!”
北狄正使伏地叩首:“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违抗王令……”
裴砚终于开口:“奉命?那你们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正使额头抵地,再不敢抬头。
副使挣扎了一下,被禁军按住肩膀。
沈知微将两份文书收起,交予礼官封存。“这份假约,送进刑部立案。真约虽伪,但既以国书形式递交,便算正式外交文书,需由鸿胪寺备案答复。”
裴砚点头:“准。”
他又看向北狄使臣:“你们可以走了。今日之事,朕不兴兵问罪,是念两国百姓无辜。回去告诉你们可汗——大周不怕战,也不贪和。若再耍此伎俩,下次迎接你们的,就不是殿前审问,而是边关刀剑。”
正使磕了个头,被人搀扶着退出大殿。副使被押走,由刑部暂扣候审。
群臣陆续散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地上那块曾放文书的石板,上面还留着一点火漆碎屑。
裴砚起身,走下台阶,停在她身边。
“你早就怀疑了。”他说。
“不是怀疑。”她答,“是从清河渡那晚开始,我就知道,有人想让朝廷内外交困。北狄这个时候来求和,太巧。”
他沉默片刻:“你觉得,是同一个人?”
“幕后写‘姓裴’的人。”她看着他,“现在又送来一份带陷阱的盟约。一次是试探,两次就是联动。”
裴砚眼神沉了下去。
“查。”他说,“从鸿胪寺经手的所有往来文书,近三个月的,全部调出来重审。还有边境驿站的通行记录,一个都不能漏。”
她点头:“我已经让鸢七去办。”
两人并肩走出太极殿。天光已亮,晨雾未散。
政事堂内,文书官正在整理昨日缴获的账册副本。沈知微坐下,翻开第一页。铜料流向的记录密密麻麻,中间夹着几张陌生印鉴。
她指其中一枚:“这个章,查过了吗?”
文书官摇头:“尚未匹配到登记机构。样式像内务府的,但编号不在采买司名录里。”
她盯着那枚印,忽然想起什么。
“去把昨夜值守的值房官叫来。问他,前天有没有人领走过旧档拓本。”
文书官应声而去。
她合上账册,抬头看向窗外。一只鸽子掠过屋檐,飞向宫城东侧。
那是谍网传信的方向。
不久后,值房官匆匆赶到,脸色发白。
“娘娘……前日夜里,确实有人持令取走一批旧档。署名是……是太子书房的印记。”
沈知微看着他:“你确认?”
“小人核对过签押簿。笔迹与太子平日用印一致,火漆也对。”
她没说话。
片刻后,她提笔写下一道手令:即刻封锁太子书房外围,所有进出人员暂押审问;调阅近五日太子活动记录,重点核查夜间离府路线;另派女官前往东市三家私印铺,查是否有仿刻官印的交易。
手令封好,交给等候在外的鸢七。
“送去。”
鸢七接过,转身要走。
“等等。”她又叫住,“加一句——若发现任何与‘裴’字相关的暗记,立即回报,不得延误。”
鸢七点头,快步离去。
沈知微重新打开账册,手指划过那枚可疑印鉴。她记得裴昭喜欢用一种特殊的篆体,偏旁拉长,末笔勾锋。而这枚印上的“贝”字底,正是那样写的。
她闭上眼,第三次启用心镜系统,目标锁定昨夜接触过原始账册的誊录小吏。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
“他们让我改日期……我把旧的一张藏起来了……”
她睁眼,立刻命人去查誊录房的废纸篓。
一刻钟后,鸢七带回一张残页。上面记录着一笔铜料流出,时间是三个月前,接收方写着“徐记熔坊”,但经手人签名处,赫然是一个熟悉的花押——裴昭的私印。
她将纸页放在桌上,静静看着。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裴砚回来了。
“查到了?”他问。
她把残页推过去。
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不是誊录失误。”他说,“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
“我知道。”她抬头看他,“所以我不动声色。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张纸在我手里。”
他盯着那枚花押,声音低下来:“你想怎么走下一步?”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将那张残页折成小块,放进烛火上方。
火苗窜起,纸角卷曲,黑灰飘落。
就在最后一角即将燃尽时,她突然松手。
焦黑的纸片掉在桌面上,中间露出半个未烧尽的字——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