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凤仪宫的窗前,手指还残留着昨夜握紧的痕迹。她没有回头,听见内侍通报正本团几位老臣已在偏殿等候。她转身,披上外衣,径直走了出去。
早朝刚过,裴砚在太极殿宣布了“退休官员着书制”。凡欲刊行书籍者,须经礼部备案,由退仕文官联署审核方可付梓。此令一出,朝中议论纷纷。有人称其为清明之举,也有人暗中揣测这是收紧言论的开端。
沈知微清楚,真正的风暴不在朝堂,而在民间。
她走入偏殿,十二位老臣已列坐两旁。皆是南北学派中有名望的大儒,寒门出身者三,世家代表五,其余皆以学问立身,无党争之嫌。她亲自选定这些人,只为一个目的——公信。
“诸位。”她开口,“近日有妖书流传,名为《灭周册》,谎称天命更迭,煽动百姓起事。已有数家私塾孩童背诵其中荒诞之语。若不及时清除,恐乱民心。”
一位白须老臣皱眉:“可有实证?”
沈知微点头。她并未提及心镜系统,只道:“昨夜已有密报,城南一家废弃书院藏有印刷器具,今日将有一批《灭周册》分发至十处讲学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谍网密探递上一只油纸包。她打开,里面是一本尚未装订的册子,封面墨迹未干,写着“真主临世,扫尽伪周”八字。
老臣们传阅之后,脸色渐沉。
“此书篡改历法,伪造谶语,甚至捏造先帝遗诏。”一人怒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沈知微收回禁书。“我请诸位组建‘正本团’,负责甄别、审查民间刊印之物。凡属正统典籍,官府助其翻印;凡涉妖言者,一律查封焚毁。”
她顿了顿。“行动需快,但不能乱。每查一处,必须有正本团成员随行监督,只针对书籍,不扰百姓。”
众人起身应诺。
当夜,风雨大作。
沈知微坐于凤仪宫主殿,案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五十个红点已被标记。那是谍网确认的邪教窝点——废弃寺庙三座,私塾七所,书坊十二家,药铺后院五处,还有二十三处藏于民宅夹墙或地窖之中。
她下令出击。
五百名御前校尉分作小队,每队配一名正本团成员同行。行动之前,她亲口叮嘱:“只收书,不动人。若遇抵抗,当场制服,押送刑部。不得打砸,不得惊扰邻里。”
雨幕中,队伍悄然出发。
她坐在宫中,听着内侍不断传回的消息。
“城东书肆查封,查获《灭周册》三百余本,另有雕版两套。”
“西市药铺后院发现地下印坊,正在焚烧纸页,已被扑灭,缴获未燃尽册子四百六十本。”
“北巷私塾夫子拒不开门,破墙而入,搜出藏书千册,其人试图跳窗逃走,已被擒。”
一条条消息汇入,沈知微始终未动。
直到天边泛白,最后一队回报:“南郭尼庵清查完毕,共收禁书八百二十本,无人员伤亡。”
她合上记录簿,起身走出宫殿。
皇城外广场上,五十辆牛车整齐排列,车上堆满各色书籍。正本团成员逐一查验,确认无误后,火把点燃。
火焰腾空而起,浓烟滚滚升上天空。
百姓陆续聚集围观。起初有人窃窃私语,不知朝廷为何烧书。但当正本团当众朗读《灭周册》内容时,人群哗然。
“说什么皇帝非真龙血脉,要引北狄入主中原?”
“还说今年大旱是天罚,要杀官吏祭天?这哪是读书人写的,分明是疯子!”
有人怒骂,有人唾弃,更有家长拉着孩子上前,指着火堆说:“记住了,这种书看了会变坏,只有圣贤书才是好书。”
焚书持续整整一日。
傍晚时分,最后一批纸灰随风散去。沈知微站在台边,望着空荡的广场,一句话未说。
次日清晨,第一批新印典籍运抵京城。十万册《孝经》《论语集注》《大周律疏》由官府免费发放至各州县学堂。正本团成员也开始巡讲,每到一处,便有百姓围听。
几天后,街头巷尾响起童谣。
几个孩童蹲在屋檐下拍手唱:
黑纸写谎话,红纸印圣言。
沈后烧妖书,教我们读好书。
歌声清脆,一句接一句。
有母亲端着米汤走过,听见了,停下脚步,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不远处,一名老塾师正领着学生朗读《大学》第一章,声音整齐洪亮。
沈知微乘辇经过街口时,听见了那首童谣。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一群孩子蹦跳着跑过石板路,手中抱着崭新的书册。
她放下帘子,回到车内。
几日后,裴砚召她议事。
他坐在御书房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密折。“北狄使团昨日递来国书,称境内发现多本《灭周册》残页,怀疑有人冒充其使者散播叛乱文书。”
沈知微坐下。“他们终于察觉了。”
“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推动?”他问。
“不是北狄。”她说,“是想借北狄之名,挑起两国战端。《灭周册》里提到‘引胡骑南下,共分江山’,这话对北狄毫无好处。他们若真想入侵,何必提前泄露计划?”
裴砚冷笑。“所以是内部之人,想制造外患,趁机起事。”
沈知微点头。“而且此人熟悉朝廷运作,知道如何利用政策空隙。着书制刚出,他就立刻反向利用,说明早有准备。”
裴砚盯着她。“你怀疑谁?”
她没回答,只是缓缓说道:“那名送书的老学士,被捕前曾提起一个名字——‘西北先生’。”
裴砚眉头一动。“这个人不存在。”
“我知道。”她说,“但有人用这个身份联络各地私塾,许诺事成之后‘共掌文权’。这些人都以为自己在追随一位隐世大儒。”
“那你打算怎么办?”
“顺藤摸瓜。”她说,“他们既然还要联系,就会再传书信。只要留下一点痕迹,就能找到源头。”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这次行动,比上次虎符事件更难掌控。书可以烧,思想却不会轻易消失。”
“所以我才要让他们亲眼看见什么是正确的。”她说,“百姓不怕严令,怕的是没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
裴砚看着她,良久才说:“你说得对。这件事,继续由你主理。”
她起身告退。
走出御书房时,一名内侍匆匆赶来,递给她一个密封的信封。
她接过,拆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昨夜子时,城西旧驿栈有信使交接,手持青布包袱,内藏誊抄本三册,言明送往洛阳。”
她看完,将纸条放入袖中。
抬头看了看天色。
夕阳正压着城墙边缘,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迈步向前,脚步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