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手指刚触到烛芯,灯便灭了。窗外那一声毛笔落地的轻响,像是某种预兆。她没起身,也没再点灯,只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天还没亮,急报就送到了宫门口。
黄河决堤,三州七县被淹,沿岸百姓死伤无数。地方官奏折上写着“暴雨成灾,人力难抗”,可沈知微一眼看出字迹工整,语气推诿。这不是紧急军报该有的样子。
她当即下令备马,换下凤袍,穿了一身素色骑装。天光微明时,已带着亲信出了城。
路上所见,触目惊心。溃堤处绵延数十里,河水冲垮村落,田地全成泥沼。老弱抱树求生,孩童趴在屋顶哭喊。浮尸顺流而下,有抱着孩子的母亲,也有背柴的老农。有人跪在残垣上磕头,额头破了也不停。
沈知微一路不语,只盯着每一段溃口的走向。她发现有些堤段原本用的是石基,如今却被劣土填埋,木桩也腐得厉害。这种工程,撑不过三年。
她抵达临时官署时,地方官员已在等候。工部尚书亲自督工,一身官服整洁,脸上满是忧色。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后驾临,臣等未能护住河防,罪该万死。”
沈知微没有还礼。她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位官员的脸。
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当视线落在工部尚书身上时,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贪没河道款三百万两,尽数购江南古画瓷器,藏于府中密室。”
三秒过去,声音消失。
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
“带账册来。”她说。
随行主簿递上一本册子。她翻开,看到多笔“材料采买”名目,数额巨大,却无明细去向。她合上账本,又启系统,这次对准主簿。
心声浮现:“账本已焚,只留副本藏于马车夹层。”
她抬手一指门外那辆青篷马车:“搜。”
侍卫立刻行动。掀开底板后,果然取出一卷残册。纸页尚新,墨迹未干,上面写着“银转私库,分润七司”。每一笔款项,都标了人名和分成比例。
沈知微将册子递给身旁官员:“认得这些人吗?”
那人低头一看,脸色发白。
她不再多言,转身出帐,直奔最严重的溃堤段。
泥泞难行,她踩着碎石一步步走近。命工匠掘开旧基,挖出几根断裂的木桩。木质松软,一掰就碎。填充的土方里掺着碎砖、烂草,根本不堪承重。
一名老河工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我们去年就上报过隐患,说要加固东段。可上面回话,银子不够,只能凑合修修。结果一场雨,全塌了。”
沈知微看着他布满裂口的双手,又望向远处堆积的尸体。那些都是修堤的河工,死了也没人收尸。
她缓缓摘下发间白玉簪,插入泥中。
“你们修的堤,不该塌。”她说,“是有人,把你们的命当草芥。”
当天午后,她召集所有涉事官员,列队于溃堤高台前。
风很大,吹起她的衣角。她站在台上,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朝廷每年拨银修堤,为的是保一方平安。你们拿的俸禄,吃的米粮,哪一粒不是百姓所出?可你们做了什么?克扣工钱,以次充好,拿救命的钱去买古董玩器。如今大水冲毁家园,万人丧命,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说是天灾?”
没人敢抬头。
“这十里长堤,每一道裂口,都沾着血。每一个死人,都算在你们头上。”
她抬手一挥:“把五名主事官押上来。”
五人被推出,全是负责这段堤防的中层官吏。有人开始求饶,说愿意认罪伏法,只求留个全尸。
沈知微摇头:“不用审了。证据在此,人证俱在。今日斩他们,不是为了走律法,是为了让活着的人知道,欺民者,必死。”
刀光一闪。
五颗头颅滚入泥水,鲜血顺着斜坡流入河床,混进浑浊的黄水中。
她亲自捧起一碗酒,洒在泥地上。
“诸位河工英魂在上,今日以贪官之血祭汝忠骨,愿黄水安澜,苍生得归。”
百姓跪了一地,有人痛哭,有人磕头。片刻后,齐声高呼:“皇后千岁!”
她没回应,只让人清点赃款去向。
当晚,她下令查封工部尚书在京宅邸。抄出珍宝无数,古画、瓷器堆满三间屋子。在一处暗格里,找到一个铁箱,里面是完整的账册。
她一页页翻看,终于在一笔“南线修堤专款”记录旁,发现一个奇特印记——盘蛇衔月,朱砂所绘。
她瞳孔一缩。
这个标记,她见过。
就在三日前,太子生辰案中,那张伪造的生辰帖角,也有同样的图案。当时她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是同一批人动的手。
她抽出一页副本,仔细折好,放入怀中。
其余账册封存,命亲信快马送入宫中,交裴砚亲览。另附一笺:“前朝术士印记再现,恐有余党潜伏六部。”
做完这些,她回到工地。
石料已运到,百姓自发前来帮忙。有人扛石,有人挑土,队伍排到天边。一名老妇送来热粥,颤声道:“我家儿子死在堤上,您替他报了仇。这碗粥,求您喝一口。”
沈知微接过,一饮而尽。
夜里,她坐在临时营帐中,手中握着那页带标记的账册。烛火跳动,映着她沉静的脸。
外面传来脚步声,亲信低声禀报:“工部尚书已押解上路,途中一句话没说,只反复念叨‘那枚印章……不该现世……’”
她点头,没抬头。
“盯紧他。别让他死在路上。”
“是。”
亲信退出后,她摊开地图,用炭笔圈出几个地点——都是近年河道工程出事的地方。每个点旁边,她都标上一个小小的蛇形符号。
她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将炭笔折成两段。
笔尖掉在账册上,正落在那个印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