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抱着那双厚底布鞋,脚步未停。她与裴砚并肩走出宫道,东华门的影子已在前方。
街市声渐起,一名老妇人刚送完孙女上学,远远望见她,忙不迭跪下磕头。沈知微停下,将鞋递还随行内侍,亲自扶人起身。
“您别这样。”她说,“孩子能读书,是她自己争气。”
老妇哽咽着点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裴砚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街角。几名礼部官员正从侧巷走出,为首的是礼部尚书周崇礼,手持玉笏,衣冠齐整,朝这边遥遥行礼。
“恭贺太后碑林落成,实乃万民之幸。”周崇礼低头说道,声音平稳恭敬。
沈知微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低垂的脸。
就在那一瞬,脑中机械音响起——
【心镜系统激活:捕捉目标内心真实心声,持续三秒。】
“生辰已改,气运将移,裴昭衍非真命……”
声音消失。
沈知微手指微动,面上不动分毫。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尚书大人有心了。”
周崇礼抬起头,神色如常,眼角却抽了一下。
她没有多言,只让内侍接过布鞋,转身对裴砚说:“我先去女塾看看。”
裴砚看了她一眼,察觉她语气里的异样,却未追问。“去吧,我回宫处理奏报。”
她点头,带着两名近侍折向东华门内的女塾。
路上,她闭了闭眼,把那三句话在心里重复一遍。生辰、气运、真命——这不是寻常妄言,而是冲着皇嗣正统来的刀。
回到宫中偏殿,她立刻召来旧档吏。
“调出太子出生当日的值班名录,我要看所有经手文书的人员名字。”
档吏领命而去。
天色渐暗,名单送来。她一眼盯住其中一人:书吏陈明远,负责誊录太子生辰帖,半年前暴病身亡,死状口吐白沫,仵作定为风疾。
她冷笑一声。风疾不会让人口角发青,也不会让指甲泛紫。
她又命人取出一份封存的残帖——那是她早年借心镜系统察觉礼部异常时,悄悄留存的一份副本。当时并未深究,如今再看,竟与现存正本有细微出入。
她将两份帖并排铺开。
正本上写着:“贞元十三年五月初七午时初,太子降生。”
残帖却是:“贞元十三年五月初七巳时三刻,太子降生。”
差了一个时辰。
她唤来太史令,低声询问:“若太子生于巳时三刻,星盘如何?”
太史令掐指推算片刻,脸色微变:“紫微入垣,帝星照命,主国运昌隆。”
“若生于午时初?”
“孤煞照命,主早年动荡,根基不稳,易遭权臣挟制。”
沈知微盯着那张残帖,指尖划过修改处。墨色略深,笔迹稍滞,是后补上去的。
她让人取来礼部骑缝印比对,纹路完全吻合。
铁证成立。
次日清晨,太极殿内外张灯结彩。今日是太子亲政三载庆典,百官齐聚,礼乐齐备。
周崇礼立于丹墀之下,手持祝祷文,声音洪亮:“太子承天命而生,应乾象而立,三载治国有方,万民归心——”
“慢着。”沈知微起身,声音清冷。
大殿骤静。
她缓步走下侧阶,手中托着两份黄绢文书。
“周尚书方才说‘承天命而生’,不知这‘命’所据何帖?”
周崇礼面色不变:“自然是礼部存档之正本。”
“那我请问,正本所记,太子究竟何时出生?”
“午时初。”
沈知微将两份帖高高举起:“此为礼部正本,此为当年原始副本。诸位请看,一个时辰之差,是疏忽,还是故意?”
百官哗然。
太史令当场验证星盘,得出结论:原辰时出生对应国运昌隆,篡改后则成孤煞照命。
周崇礼额头冒汗,强辩道:“或许是誊录之误,岂能因此定罪?”
“误?”沈知微冷笑,“你昨夜在密室焚烧底稿,灰烬未尽,残片尚存。你要不要看看上面烧剩的字?”
周崇礼猛然抬头,瞳孔收缩。
他没料到此事竟被察觉。
沈知微继续道:“陈明远,誊录官,半年前暴毙。尸检记录显示其指甲发青,口角带毒。你派人灭口,只为保住这张假帖。你说,是不是?”
周崇礼嘴唇发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臣……认罪。”
裴砚坐在主位,脸色铁青。他一拍桌案:“来人!彻查礼部档案库,所有近年皇室文书,逐一核对!”
禁军即刻行动。
半个时辰后,回报上来:礼部库中查获十余份篡改记录,涉及先帝登基年份亦被微调,目的皆为动摇国本气运。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一份伪造生辰帖的角落,发现一枚暗红色符号——倒画的八卦纹,以朱砂绘制。
沈知微拿起拓片,仔细端详。
这不是寻常印记。她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前朝钦天监秘术“逆朔术”,可通过更改生辰扰乱天象推演,进而影响国运判断。此术早已失传,使用者需以血为引,画符于文书之上。
她将拓片收好,未声张。
当晚,裴砚来到偏殿。刑部已审出幕后之人——一名被除名的老钦天监官员,曾师从前朝术士,擅使逆朔术。此人已被礼部暗中供养三年。
“你早就察觉不对。”裴砚看着她,“所以才去查女塾?”
她摇头:“我只是顺路。但心镜听到那句话,就不能当没听见。”
裴砚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们想动摇的,不只是太子的命,是整个江山的根。”
她点头:“所以不能只抓一个周崇礼。”
“你想怎么查?”
“顺着这枚符纹往下挖。”她将拓片放在桌上,“它不会只出现在这一张帖上。”
裴砚看着那枚倒画的八卦,眼神渐冷。
这时,太子裴昭衍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显然已得知自己生辰被篡。
他走到沈知微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发紧:“母亲……谢谢您护住我的名分。”
沈知微伸手扶他起来。“你是太子,本就不该被人质疑。”
裴昭衍抬头看她,眼中不再是少年稚气,而是燃起的敬服与决心。
“从今往后,我会让您放心。”
她说:“去吧,明日早朝,你要亲自下令追查礼部余党。”
裴昭衍郑重叩首,退出殿外。
殿内只剩二人。
裴砚握住她的手。“你总能在最平静的时候,听见最危险的声音。”
她没回答,只低头看着那枚拓片。
烛火跳动,映得那倒画的八卦纹像一道裂痕,横在纸上。
她的手指慢慢覆上去,压住那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