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团在城外等了三日,终于等到召见。乾清殿内,文武百官列立两旁,气氛凝重。沈知微站在凤座侧后方,目光落在殿门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北狄使者缓步走入。正使身材高大,披着狼皮斗篷,双手捧着一封密函,行至殿中跪地叩首。
“外臣奉我王之命,特来求和。”
他将密函高举过头。礼部官员上前接过,转呈御前。裴砚坐在龙椅上,未接,只淡淡道:“说吧,你们要什么?”
正使低头道:“我国连年战乱,百姓困苦。愿与大周停战十年,只求边陲十城,以安民生。”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哗然。有人怒目而视,有人低声议论。十城是重地,割让一处都足以震动朝野,何况十处?
沈知微不动声色。她早让影七查过,这支使团入境时带了两封密函,一封交礼部备案,另一封直呈御前。形制相同,印鉴一致,但必有一真一假。
她盯住那名正使。对方垂首跪地,看似恭顺,额角却渗出细汗。
时机到了。
她在心中默念启动。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冰冷声音:
“调包密函,原函求五城,此函求十城……只要他们答应一座,下次就敢要十座。”
她眸光微动,已知其诈。
裴砚翻开密函,眉头越皱越紧。他抬眼看向群臣:“诸位怎么看?”
一名老臣出列:“北狄狼子野心,今日索十城,明日便要京城。不可轻信。”
另一人反驳:“若拒和议,战火再起,边境百姓何安?可先谈条件,缓其攻势。”
双方争执不下。
沈知微缓缓上前一步。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殿中安静下来,“臣妾有一疑。”
她走到礼部官员面前,取回那封密函,指尖抚过封皮。“北狄历年致我国书,皆用狼牙印泥封缄,右下角隐现‘苍原’二字暗纹。此函虽仿得极像,却无此纹。”
众人屏息。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纱,覆于函面,迎向殿中烛光。一道极细银线缓缓浮现,如蛛丝般蜿蜒。
“这是大周密探多年前设下的防伪标记。”她说,“真正的密函,在此处光照之下,应显‘五城可商’四字。”
她指尖一点,烛火微晃,字迹果然浮现。
而眼前这份,空白一片。
满殿震惊。
北狄正使猛地抬头,脸色发白。副使膝盖一软,几乎跌倒。
沈知微看着他:“你们带来的不是和谈文书,是挑衅书。”
裴砚霍然起身,大步走下台阶。他一把夺过密函,看也不看,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求和?”他声音冷如寒铁,“你们配吗!”
纸片飘落阶前,像一场枯叶雨。
正使伏地颤抖:“陛下明鉴,外臣不知……这定是途中被人调换……”
“调换?”沈知微冷笑,“两函同箱而出,一路专人看守。你入京前烧毁原函,换上伪件,还想装不知情?”
那人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副使突然抬头:“我国诚意十足,岂会做此下作之事!分明是你们栽赃!”
沈知微没看他,只对裴砚道:“陛下,若真有和意,北狄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
所有人安静下来。
她继续说:“昨夜三更,他们抵达城外。就在同一时辰,我们识破了一起伪造军令的阴谋——有人想借太子之名调动水师,引敌深入。而北狄,恰好就在那时送来‘和书’。”
她顿了顿。
“他们是来探虚实的。看我们是否已察觉内患,是否还有余力应对外敌。若我们自乱阵脚,他们便可趁势压境。”
殿中死寂。
主和派大臣脸色灰白,握着笏板的手微微发抖。主战派眼中燃起怒火,有人低声骂了一句“好个阴险”。
裴砚盯着地上碎纸,声音低沉:“传令下去,关闭九门,严查所有进出人员。北狄使团暂居驿馆,不得擅离。”
正使急道:“我们是使者!按两国规矩,不可拘禁!”
“拘禁?”沈知微看着他,“你们带着假函入殿,妄图欺君,已是死罪。留你们性命,已是宽待。”
她转身面向群臣:“今日之事,也给所有人提个醒——有些事,表面是退让,实则是进攻;有些人,嘴上说和平,心里想的是吞并。”
她声音清晰:“我们不怕战,也不拒和。但和,必须有诚;战,我们也绝不退。”
裴砚点头:“准皇后所言。”
他看向北狄使者,眼神锋利:“回去告诉你们君主,大周不惧威胁,也不会被欺骗。若有真意,派真正的人来谈。别再玩这些把戏。”
正使伏地不敢抬头。副使双肩发颤。
两名禁军上前,示意他们退出大殿。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沈知微忽然开口:“等等。”
两人僵住。
她走到副使身边,伸手探向他袖口。对方猛地一缩,却被她一把扣住手腕。
她从他袖中抽出一小卷布条,打开一看,是半张地图残页,画着东海某段海岸线,标注了几个点。
“这是镇海军防图的一部分。”她说,“你一个使团随员,带着它做什么?”
副使脸色惨白:“我……我只是好奇收藏……”
“收藏?”她将布条递给影七,“送去兵部比对。看看这几处,是不是最近遭袭的位置。”
影七领命而去。
正使终于崩溃:“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幕后之人另有安排!我们只是执行命令!”
“谁的命令?”裴砚问。
那人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沈知微看着他:“你说不出口,是因为怕死。但你要明白,现在不说,等我们查出来,就是欺瞒加罪。”
她停顿片刻:“你们这次来,不只是送假函。你们还要收集情报,观察朝廷反应,确认伪诏事件是否败露。如果一切顺利,下一步,就是大军压境。”
裴砚冷声道:“来人,押去刑部。严审同行人员,一个都不能漏。”
铁甲卫上前,将二人带走。
殿中许久无人开口。
一名老将终于打破沉默:“沈后这一手,真是干净利落。”
另一人叹道:“原来和谈也能变成刀剑。”
沈知微没有回应。她望向殿外,阳光照在石阶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这时,影七快步返回,手中拿着一份新报。
他低声禀报:“阳关守将发现,三日前有批商队携带大量药材出关,经查,其中夹带兵器零件。带队的是个汉人,但用的是北狄暗语联络。”
沈知微接过折子,快速看完,放入袖中。
“盯住那支商队。”她说,“别让他们过界。”
影七应声退下。
她站在殿侧,手指轻轻敲了敲掌心。事情还没完。假函只是开始,背后的人还在暗处。
裴砚走回龙椅,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她抬头:“我在想,是谁给他们换了密函。”
“你觉得宫里有内鬼?”
“不是觉得。”她说,“是肯定。”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递给裴砚。那是刚才从副使靴筒里搜出来的,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一只闭眼的鹰。
“这个标记,只有先帝时期的密谍营用过。”她说,“后来被裁撤了。现在出现,说明有人重启了旧线。”
裴砚盯着那枚铜牌,眼神渐冷。
“查。”他说,“从礼部接函的那一刻起,经手的所有人,全部彻查。”
她点头。
殿外传来钟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发紧。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影七道:“再去查一趟驿馆。那个正使,今天穿的靴子,左脚鞋底有划痕。”
影七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他进来时,在门槛蹭了一下。”她说,“划痕形状特殊,像是某种暗记。”
影七立刻去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殿前石阶。阳光正好,风吹起她的裙角。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