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将最后一份名单合上。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眼底,像一道无声的讯号。她起身走到门边,没有回头。
门外候着的内侍立刻迎上前,低声道:“辇车已备好,在西角门。”
她点头,披上一件素灰斗篷,幂篱遮面,脚步未停。穿过两道偏廊,绕过守夜宫人巡视的路线,她出了宫墙侧门。夜风扑面,带着市井的气息,混着炊烟与街巷的尘土味。
京城南市还未歇。摊贩沿街摆开,灯火昏黄。她缓步走入人群,耳边是叫卖声、孩童哭闹、妇人讨价还价。一切看似寻常,可她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东城有人咳血死了。”一个卖糖糕的老汉蹲在摊前,低声对买主说,“我侄儿亲眼见的,官府连夜封了整条巷子。”
旁边妇人脸色一变:“真的?那咱们还不快跑?”
老汉摇头:“跑哪儿去?听说北门也发现了,怕是传开了。”
沈知微站在三步外,不动声色。心中默念:查看此人内心。
三秒静默——
【“每日一百文,照着话讲就行,又不犯法。”】
她眸光一沉,转身走向另一个茶摊。几个闲汉围坐,正喝着粗茶议论。
“不止是咳嗽。”一人压低嗓音,“听说死的人身上发黑,七窍流血,跟当年瘟年头一样。”
另一人接话:“这可不是小事,要是真传开,米价得翻三倍。”
沈知微走近,顺手买了碗茶。热气腾起,她轻吹一口,心中再启系统:查看此人内心。
三秒静默——
【“崔家管家说,说得越吓人,赏钱越多。”】
她放下茶碗,指尖在碗沿轻轻划过。第三次启动系统,盯住说话最凶的那个年轻人。
三秒静默——
【“只要不说出是谁给的钱,就没事。”】
三条线索指向同一个人。她不再逗留,沿着旧巷穿行,直奔城西一处废弃账房。这里是她早年安置的一处落脚点,平日由心腹女官打理。
推门进去,屋内灯已亮。女官起身行礼:“娘娘来了。”
“查崔氏最近动向。”她坐下,“特别是他们名下的铺子、粮仓、钱庄,有没有异常进出。”
女官递上一份简报:“崔家长子昨日提走三千两银,转入一家私兑坊。另外,他们家在东城的三间粮铺今日闭门,但后院还在运粮。”
沈知微翻开医署报疫簿。全城无一例上报发热或暴毙病例。太医院也未接到紧急召令。
她提笔写《安民书》,字句简洁:
“近日所传疫病,皆无实据。京兆尹已拘十余造谣者。百姓勿信流言,勿哄抢物资。朝廷已派医官巡查各坊,发放防疫香囊,确保平安。”
写完加盖私印,交给女官:“即刻交京兆尹抄发千份,张贴通衢要道。另组织十队女官携药童上街,施发香囊,现场宣讲。”
“是。”
她又命人调取崔氏近三年与各坊里正、牙行、茶肆的往来记录。半个时辰后,证据齐全:崔家通过门客雇佣二十一名闲散人员,在七个坊市同时散布谣言。目的明确——制造恐慌,抬高粮价,趁机敛财。
天未亮,她已回宫。裴砚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闻她来,抬头看她一眼。
“查清了?”他问。
“是崔氏。”她将一叠文书放在案上,“借疫病之名,煽动民心,意图囤粮抬价。雇人传谣,每人每日百文,已持续五日。”
裴砚翻开文书,目光冷下:“手段低劣。”
“但他们知道新政刚稳,人心易乱。”她站着没动,“若不及时止住,百姓真会抢粮,秩序一崩,寒门推行的地方屯田改革也会受阻。”
裴砚提笔批红:“准你处置。刑部听令,即刻拘捕崔家长房三人,查封其名下所有产业。”
她退出御书房,直接前往刑部大堂。天刚亮,街上已有百姓围观告示。有人指着墙上新贴的《安民书》议论。
“原来没人得病啊?”
“我还准备带孩子回乡呢。”
“那是崔家搞的鬼?他们不是读书人家吗?”
沈知微没停留。刑部已在待命。她下令将崔家长子、管家及主谋门客三人押至闹市口受审。百姓围拢,她亲自到场。
“你们散播疫病谣言,扰乱京城秩序,逼迫百姓抢购存粮。”她立于台前,声音清晰,“已有三十七名证人指认你们雇佣散人传话。医署无一例疫情上报。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崔家长子跪在地上,脸色发白:“我们只是……听信传言,并未故意……”
“听信?”她冷笑,“你昨夜派人从地下仓运出三百石米,准备今晨高价出售。刑部已搜出账本,白纸黑字写着‘疫起价升,三倍出手’。”
人群哗然。
她抬手,示意衙役呈上物证。账册、银票、密信一一展示。最后是一张画影图形,上面是那二十一名受雇者供述的口供汇总。
“今日起,三人斩监候,家中涉事产业全部充公。”她宣布,“其余从犯杖责六十,流放岭南。即刻执行。”
衙役上前押人。百姓看着被拖走的崔家人,有人拍手,有人摇头。
“还是皇后管用。”
“难怪陛下这么信她。”
“咱们以后别听风就是雨了。”
她转身离开,未乘辇车,步行穿过街道。一路所见,店铺陆续开门,街头恢复忙碌。有母亲牵着孩子走过告示墙,指着上面的字一句句念。
回到宫中,她换了常服,坐在案前。笔墨未干,她提笔写下新的指令:
“令各州县仿京兆模式,设立流言核查机制。凡涉及民生重大传言,须在一日内回应。由地方女官牵头,联合医署、府衙共同辟谣。”
写完盖印,交给候在一旁的内侍。
裴砚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西北军报。”他说,“太子已启程补饷,预计七日后抵达边关。”
她点头:“路上小心就好。”
“你今天做得对。”他站在她对面,“朝堂清了,民间也不能乱。那些士族以为还能靠旧手段搅局,现在该明白,行不通了。”
她抬眼看他:“他们不会停。只要利益受损,就会想办法反扑。”
“那就一个个收拾。”他说,“你查,我批。”
她没笑,只是把手中笔放下。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桌角那份《安民书》上。纸页平整,字迹清楚。
她伸手摸了摸袖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香囊,是早上在街上发完最后一袋药草时,一个老妇人硬塞给她的。
“姑娘,保重身子。”那老人说,“我们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