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的捷报,指尖在纸面轻轻一划。窗外阳光斜照进来,映在她手边那叠尚未批阅的灾情文书上。她抬眼看向裴砚,声音不高,却清晰:“北狄低头,是因为我们有备。可若内里不稳,外敌不攻自破。”
裴砚站在地图前未动,只侧过头来看她。
“去年南方水患,拨银百万两,灾民十万。”她继续说,“账目至今不清。户部报上来的册子,连受灾人数都前后矛盾。”
裴砚眉头微皱:“你要查?”
“不是要查。”她说,“是必须查。寒门入阁的事也该继续推了。朝中不能只有世家子弟说话。”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明日早朝,你提出来。”
第二日清晨,太极殿内百官列立。沈知微坐在侧席,目光落在户部侍郎身上。那人年约四旬,面容端正,手持玉笏,神情恭敬。
她开口时语气平稳:“去年江州大水,朝廷拨款赈灾。可至今无一人上报具体用度。户部侍郎,你说说,钱去了哪里?”
户部侍郎出列,躬身道:“回娘娘,款项皆已发放。因灾情紧急,登记略有疏漏,但总数无误。”
“疏漏?”沈知微看着他,“十万灾民,每人十两,共需百万。可你报的支出却是百二十万。多出的二十万,是谁领了?”
对方神色不变:“或有额外修堤、建棚之费,杂项繁多,难以细列。”
殿中几位老臣微微颔首,似觉其言有理。
沈知微闭了下眼。
【是否启用能力?】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她默念:是。
三秒静止。
下一瞬,她听见——
【只要咬定数字模糊,谁还能追到我头上?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她睁开眼,脸上无波。
“既然你说不清。”她转向裴砚,“请陛下准许,今日当众核对名册。每一笔支出,每一个名字,都要对得上人。”
裴砚抬手:“准。”
户部侍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他命随从呈上厚厚一叠账册,封面朱印齐全,条目密密麻麻。
礼部官员开始逐条宣读。沈知微听着,手指轻点桌面。等念到第三页,她忽然抬手:“停。”
所有人望向她。
“这上面写,临安县登记灾民三千六百人。可据我所知,去年该县户籍总数不足四千,其中老幼妇孺占七成,能活下来的青壮不过千余人。一场洪水过后,怎会有三千多人领赈银?”
户部侍郎立刻答:“或是邻县流民涌入,临时登记。”
“那你可有边界关卡记录?驿站签押?渡口船票?”她问。
对方顿住。
“没有吧。”她站起身,“更巧的是,这份名单里,有三百二十七人是去年春就已迁往西北屯田的移民。他们根本不在南方。”
殿中一片寂静。
沈知微又道:“还有五百余人,姓名与去年冬病故者的葬录完全一致。你让他们从坟里爬出来领银子?”
户部侍郎额头渗出冷汗:“这……可能是抄录失误……”
“失误?”她冷笑,“三十万两白银,被你说成抄录失误?”
她转头对女官下令:“取去年各州府上报的实名灾册,再调工部河道司的巡查记录。我要看到每一笔银子流向何处,每一份粮草发给何人。”
女官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证据呈上。两份名册对比,虚假人口共计三千一百余人。按每人十两计,虚报款项达三十一万两。
更有人证指出,户部曾私下委托钱庄将大批银两转至外地购置田产。
裴砚猛地拍案而起:“好一个救灾为民!你是拿百姓性命填自己口袋!”
户部侍郎扑通跪地,浑身发抖:“陛下饶命!小人一时糊涂……是底下人做的,我不知情……”
“不知情?”沈知微盯着他,“你心里清楚得很。你以为死人不会说话,账本烧了就没人知道。可你忘了,天网恢恢。”
裴砚怒视群臣:“此等人竟居户部要职多年!你们一个个都说他勤勉尽责,如今呢?”
无人敢应。
“来人!”裴砚喝道,“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充作赈银!依律问斩,秋后执行!”
禁军上前将人拖走。殿中气氛凝重。
沈知微走到殿中央,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此次查处贪腐,正为扫清新政障碍。臣妾拟荐七人补内阁缺额,皆为寒门出身,经科举正途,地方政绩卓着。”
她展开名单,逐一念出姓名与履历。五人来自州县基层,曾主持治水、减税、清丈田亩,政声极佳。
有大臣立刻反对:“这些人资历尚浅,如何担得起中枢重任?”
“资历浅?”沈知微反问,“江州知府李承远,三年内使流民返乡八万,赋税反增两成。这算不算本事?永安令陈文昭,一人独抗豪强,清出隐田五千顷。这算不算功绩?”
她环视众人:“国之根本,在于吏治清明。若只看门第,不问才能,天下英才尽失。寒门子弟十年苦读,难道就为了给你们端茶倒水?”
裴砚缓缓起身:“准奏。”
他亲自宣读任命诏书。每念一人,殿中便有一阵低语。寒门官员垂首握拳,眼中泛光。
散朝后,沈知微回到凤仪殿。桌上堆满新送来的各州灾情文书。她拿起朱笔,一页页批阅。
裴砚随后进来,见她仍在忙碌,问:“还要查多少?”
“不止户部。”她说,“今年已有三地报旱,可地方官仍按旧例上报‘风调雨顺’。若不严加监管,明年又是虚报成灾。”
裴砚沉吟:“设个专司如何?直隶凤仪殿与皇帝,专审灾情真伪。”
“我已经写了章程。”她递过一份折子,“叫‘灾情核查司’。主官由御史台推选,必须寒门出身,不得有宗族在灾区任职。”
裴砚看完,点头:“明日就下旨。”
他站在窗前,看着宫墙外的天空。春风拂动檐角铜铃。
“你总是走在前面。”他说。
“因为后面的人在等。”她低头继续写字,“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赈银长什么样。”
裴砚转身看她:“接下来你还打算做什么?”
她停下笔,抬头看他一眼。
“江南漕运账目还没查。”她说,“去年运粮损耗率比往年高出三倍。你说,是不是又有人想借水灾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