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退,含光殿的烛火还未熄。沈知微坐在案前,手中朱笔未搁,最后一份灾情折子批完,窗外已有内侍轻声禀报。
“娘娘,乾元殿来人,陛下请您即刻过去。”
她抬眼,青鸢递上外袍。昨夜百姓的呼声还在耳边,今日朝中已有新事。她没多问,起身整理衣襟,白玉簪稳稳压住发丝,步出殿门。
天刚亮,宫道上人影匆匆。裴砚在乾元殿等她,边关急报已至。
北狄新王遣使求和亲,愿将女儿送来大周,结两国之好。使者昨日入京,今晨递上国书,礼数周全,态度恭敬。
朝臣分作两派。有人称此乃良机,可缓边境刀兵;也有人摇头,说北狄素无信义,此举恐有诈。
沈知微立于帘后,听了一阵,开口:“北狄新王登位不足半年,此时求和,不合常理。”
裴砚看向她:“你如何看?”
“先见人。”她说,“允其女入宫观礼,再定答复。”
众人默然。这法子不伤和气,又能探虚实。裴砚点头应下。
当日下午,北狄公主抵达京城。沈知微在御苑设宴,以赏春为名,请她入园一叙。
风拂柳枝,湖面泛起细纹。沈知微亲自迎到园门口。那公主年约十七,身形挺拔,眉目锐利,一身胡服裹身,腰间佩饰沉厚,行动间略有滞重。
“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沈知微笑容温和,递上茶点。
公主接过,只浅尝一口,目光扫过四周侍从,又落回她脸上。“皇后盛情,我心领了。”
“听说公主自幼习骑射,英姿不让须眉。”沈知微说着,指了指她腰间银饰,“这配饰样式独特,可是北狄王族特制?”
公主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扬:“是父王所赐,随身之物,从不离身。”
沈知微点头,语气依旧柔和:“既如此珍贵,不如入殿更衣时小心些。我备了汉家裙裳,公主若不嫌弃,可换上一试,也好让宫人拍照。”
公主眼神一闪,随即笑道:“不必了,我习惯穿自己的衣服。”
沈知微不强求,只道:“也好。只是这园中风大,公主若觉不适,随时可入殿歇息。”
话音落,她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
心声浮现——“弩机已就位,只待近身三步……今日必取沈氏首级祭我兄长!”
她睁眼,神色未变,手中茶盏稳稳端着。
原来如此。
北狄新王并非真求和,而是借女儿之名行刺。这公主表面温顺,实则杀意已满。那腰间佩饰厚重异常,不是装饰,是藏了武器。
她放下茶盏,转向身旁宫人:“去取那件织金襦裙来,说是太后赐给北狄贵客的,务必请公主收下。”
宫人领命而去。
沈知微又对公主笑道:“太后听闻公主到来,特地准备了礼物。衣料是江南贡品,绣工出自尚衣局最老的师傅。公主若肯换上,也算成全我们一番心意。”
公主眉头微皱,似有犹豫。
“怎么,可是不合心意?”沈知微问。
“不是。”公主收回目光,“只是我不惯穿长裙,行动不便。”
“不妨事。”沈知微轻声道,“今日只在园中走动,又不用骑马。再说,公主既来和亲,总要学些我朝规矩,慢慢适应才好。”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不容推拒。
片刻后,宫人捧来锦盒,打开是一套月白色织金襦裙,袖口镶银线,领口缀珍珠。
“请公主移步偏殿更衣。”沈知微说,“我在外等候。”
公主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两名北狄女侍欲随行,被沈知微拦下。“宫中规矩,外邦贵客更衣,需由我朝宫人服侍,以免失仪。二位放心,不会耽误太久。”
两人被留在原地,神情紧绷。
沈知微站在殿外,不动声色。她早已命暗卫候在偏殿夹道,只等公主入内,便搜查其贴身之物。
不到一盏茶工夫,一名宫人悄然出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找到了?”
“在右袖夹层,一把短弩,通体黑铁,机括完好,箭头呈青黑色,像是淬过毒。”
沈知微眼神一冷。
果然是冲她来的。
她转身走向偏殿,脚步未停。
“公主换好了吗?”
里面传来声音:“快了。”
“那我进去看看。”
不等回应,她推门而入。
公主已脱下胡服,正要穿上襦裙。那把短弩已被取出,放在一旁小几上,箭头对着门口方向。
“这件衣裳,我不穿了。”公主盯着她,声音低沉。
沈知微走到几前,拿起短弩,翻看一眼。“好精巧的机关,一按扳机就能射出三支箭。若在近处,避无可避。”
“你要杀我,何必遮掩?”她抬头直视对方,“你兄长战死边关,是因率军犯境,罪有应得。如今你父王派你来行刺,是想毁掉最后一点和谈余地吗?”
公主冷笑:“你们汉人讲仁义道德,可战场上,谁不是杀人如麻?我兄长不过差一步就能攻破雁门关,却被你们设计围杀。如今我来取你性命,有何不可?”
“你可以恨。”沈知微将弩放回几上,“但你不该拿这种东西进宫。它沾了毒,一旦出手,不只是我,周围宫人也会遭殃。你不怕死后魂魄不得安宁?”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公主咬牙,“若不成,死也无憾。”
沈知微看着她,忽然觉得可惜。
一个被仇恨养大的姑娘,连恨的对象都未必清楚。她父王让她来送死,还骗她说这是荣耀。
“你回去告诉北狄新王。”沈知微转身向外走,“和亲之事,朝廷仍在商议。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去别院静养几日,等调养好了再说。”
公主猛地站起:“你要软禁我?”
“不是软禁。”沈知微回头,“是保护。你带凶器入宫,按律当斩。陛下念你远来,不予追究,已是宽宏。若你还想活着回北狄,就安分些。”
她走出偏殿,抬手示意。
暗卫迅速入内,收走短弩,两名宫人上前搀扶公主。“请随我们去南苑别院,那里清净,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
公主挣扎了一下,发现四周已被包围,只得低头跟着。
沈知微回到含光殿,立刻命人备辇。
她要去见裴砚。
乾元殿内,裴砚听完她的陈述,脸色沉了下来。
“北狄新王试图行刺,是在挑衅朝廷底线。”
“他想乱我中枢。”沈知微说,“杀了我,新政动摇,民心不稳,边军也会生疑。他以为只要除掉我,大周就会内乱。”
裴砚握紧龙椅扶手:“那公主怎么办?”
“不能放,也不能杀。”她说,“放了,北狄会再派人来;杀了,正好给他们开战借口。不如留她在别院,对外宣称染病静养,实则严密监视。”
“迎亲队伍呢?”
“照常接待。”沈知微道,“选一批精锐侍卫混入其中,扮作随从,一路跟着。若有异动,当场制伏。同时传令边军,加强戒备,防他们趁机突袭。”
裴砚沉吟片刻,点头:“就依你所说。”
他顿了顿,又问:“你说她心声里提到‘祭兄长’,可见北狄内部对那场战事仍有执念。你觉得北狄新王背后,有没有别人在推波助澜?”
沈知微眼神一凝。
这个问题,她想过。
北狄向来粗犷,行事直接。这次却用女子和亲做掩护,设下暗杀局,手法阴险,不像他们一贯作风。
“不排除有人指点。”她说,“我会让人查北狄使团入境后的所有行踪,尤其是他们接触过哪些人。另外……”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查一下裴昭残部最近是否有异动。”
裴砚盯着那名字,眸色渐深。
许久,他道:“你总是比我早一步看见暗流。”
沈知微没接这话,只将纸条交给青鸢:“送去密档房,加急备案。”
她站起身,望向窗外。
暮色渐起,宫墙外钟鼓楼传来报时声。
她低声说:“和亲是假,杀心是真。北狄不止想夺城,还想乱我根本。”
案上还堆着几份未拆的边防密报。她拿起最上面一份,正要翻开,外头传来脚步声。
青鸢进来禀报:“南苑别院传来消息,公主不肯进食,说要绝食明志。”
沈知微合上密报,语气平静:“给她一碗清粥,两个素菜,放在窗台上。告诉她,想死容易,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北狄的草原了。”
青鸢应声退下。
殿内只剩她一人。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脸上,光影分明。
她重新打开密报,翻到河北道部分,手指落在一行字上。
“定州七县,百姓掘井取水,日均耗粮不足半升。”
她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写:
“北狄异动,宜速查其与裴昭残部是否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