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宫道中央,刺眼的阳光落在那银牌上,晃得她抬手挡住眼睛,没有立刻进宫。
马车停在身后,裴砚已经先行入内。她知道他不会等她,这种时候,帝王必须第一个出现在勤政殿。
她迈步往前走,脚步很稳。刚处理完沈家的事,本以为能喘口气,没想到宫里又出了乱子。
一名内侍从宫门冲出来,脸色发白:“娘娘!慈宁宫……太后忏悔书被人翻出来了,现在宗室全聚在太极殿前,说要清君侧!”
沈知微没停下,只问:“谁带头?”
“老亲王裴承安,还有三个郡王跟着起哄。他们手里拿着书信抄本,说是太后的笔迹,说当年先帝驾崩,是裴砚逼宫夺位,太后被迫写下认罪文书……”
她冷笑一声:“逼宫?那会儿裴砚还在边关打仗,连京城都没进。”
内侍不敢接话。
沈知微加快脚步。她明白这是冲着裴砚来的。沈家刚倒台一个李氏,这些人就想趁机掀翻整个朝局。
她走进勤政殿时,裴砚正坐在龙案后,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殿内没人说话,几位重臣站在两侧,低头不语。
她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这书信是真的?”
裴砚摇头:“字迹像,但内容荒谬。母后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沈知微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墨色均匀,纸面陈旧,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但她注意到一点——右下角有个极小的折痕,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
她把纸还给他:“先别管真假。现在外面的人不是来查证的,是来逼宫的。”
裴砚盯着她:“你说怎么办?”
她站直身子:“三件事。第一,让太医院和礼部一起验墨料和纸张年份。第二,召带头的几个宗亲进来当面对质。第三,请太后亲自出面澄清。”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准。”
她转身走出大殿,直奔太极殿外。
台阶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都是宗室子弟,穿着朝服,手里举着牌子,喊着“正法统”“清君侧”。禁军列队在旁,却没人敢动。
沈知微走上丹墀,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楚:“诸位叔伯,今日齐聚于此,可是为了大周江山?”
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位白发老者走出来,是老亲王裴承安。他拄着拐杖,看着沈知微:“皇后娘娘,太后亲笔忏悔书在此,写明当年裴砚得位不正。若非篡逆,何须太后出面认罪?我们不是反君,是护法。”
沈知微看着他:“那您说,太后为何要写?”
“因真相难掩。”
“可您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十年前岭南贡金三百两,是谁收的?”
老亲王一愣。
沈知微继续说:“账册还在户部存着。您当时以修祠堂为名上报支出,实则全进了私库。这事要是传出去,您这个‘忠贞老臣’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
人群骚动起来。
她不动声色,在心里默数三息。
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只要裴砚退位,我儿子就能继统。”
是老亲王的心声。
她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个穿紫袍的郡王:“您最近跟北地商人走得很近吧?听说有人许您盐铁专营之权,只要这次事成。”
那人猛地抬头:“你胡说什么!”
沈知微不慌不忙,此时,她脑海中那道能洞察人心的能力再次发挥作用。
三息后,机械音浮现:“裴昭答应事成之后给我江南三州赋税,我不图皇位,只想要钱。”
她笑了下:“原来各位不是为了法统,是为了好处。”
她提高声音:“你们口口声声说太后写了忏悔书,可有原件?还是只有抄本?你们要求陛下谢罪,可愿让太后亲自出面作证?”
没人回答。
她扫视一圈:“如果真为社稷,那就等验墨结果出来再议。若只为私利,就别披着忠义的皮。”
台阶下开始有人后退。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跑来:“娘娘!礼部和太医院查出来了。那纸上用的墨,是近两年才流入宫中的新墨,而忏悔书写的事件,是十五年前的事。时间对不上。”
消息传开,人群彻底乱了。
有人低声骂:“搞错了?”
“不可能啊,明明说好是真的……”
沈知微抓住机会:“看来这书信,是有人伪造,故意挑起宗室与陛下的矛盾。目的就是让朝廷内乱,好从中渔利。”
她转向老亲王:“您带头闹事,难道不知轻重?”
老亲王脸色铁青,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凤辇的铃声。
太后来了。
沈知微回头,看见一辆金色车驾缓缓驶来。帘子掀开,一位年迈妇人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来。她穿着素色凤袍,头发花白,走路有些慢,但背挺得很直。
所有人都跪下了。
太后走到高台前,看了一眼沈知微,又看向裴砚所在的勤政殿方向。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那份忏悔书,确实是我的字迹。”
众人哗然。
沈知微却没动。
太后继续说:“但那是裴昭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他威胁我,若不照写,就要烧了慈宁宫,让我死无葬身之地。那天夜里,他们在我茶里下了药,我神志不清,被人扶着写了那几页话。醒来后,原稿就被拿走了。我不敢说,也不敢动,只能装病避世。”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这是我今日清晨拟好的懿旨,已加盖凤印。若有不信,可调当日守宫太监问话,也可查内廷起居注。”
礼部尚书立刻上前接过懿旨,当场宣读。
内容与太后所说一致。
沈知微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位太后从来不是软弱之人,她只是选择了沉默。而现在,她终于站了出来。
台下宗室面面相觑。
老亲王还想挣扎:“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陛下得位正当!”
太后冷冷看他一眼:“那你来说,当年先帝临终前,是谁亲手把玉玺交到裴砚手中的?是你。那时你说‘此子仁厚英武,堪承大统’。如今你又要推翻自己说的话?”
老亲王嘴唇发抖,终于低下头。
人群开始散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太后被人扶上凤辇。车帘落下前,太后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她转身往回走。
裴砚站在勤政殿门口等她。
他什么也没问,只说:“有你在,朕不怕天下乱。”
她没回应这句话,而是从袖子里拿出半张烧焦的纸片。那是刚才混乱中,她在一名宗亲脚下踩到的残页。边缘被火燎过,但中间还能看清几个字——“江南盐铁,事成归汝”。
她捏着这张纸,走进大殿。
殿内烛火跳了一下。
她的手指收紧,纸片在掌心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