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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樟树的影子刚掠过主楼墙角第三块剥落的墙皮——那墙皮卷着边,像块风干的老橘子皮,边缘脆得一捏就碎,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土坯,泛着铁锈似的红,像块没补好的旧伤口,在月光下格外扎眼。我攥在手心的紧急手机已经烫得惊人,那热度不是温和的暖,是灼人的烫,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碎铁,掌心的老茧都挡不住那股热流,顺着指缝往胳膊肘窜,像揣了只刚褪毛的雏鸟,扑腾着滚烫的身子。

这手机是三个月前在镇口黑市淘的改装款,专门防监听,磨砂塑料外壳被我掌心的老茧磨得发亮,边角磕出了三四处白痕——那是上次躲避黑鸦追查时摔在红土坡上撞的。外壳边缘还沾着根鹅黄色的棉絮,细得像蚕丝,是下午给肖雅挑布料时蹭到的软云棉,宋伯说那是今年清明后收的新料,晒了三个月才织成布,软得能塞进耳朵眼,此刻却像根细小的针,扎得我眼皮发跳。

屏幕背光调得比萤火虫的光还暗,幽蓝的光晕里,“杨杰”两个字的笔画都有些模糊,指腹在“拨号”键上悬了三秒,能清晰摸到按键凸起的棱——那棱被磨得圆滑,是之前无数次紧急联络磨出来的,可这次,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怕刚按下去就惊动了据点里的哨兵。

这消息太关键了。刚才在议事厅那张酸枝木长桌旁,丽丽姐斜倚在雕花椅上,椅背雕的蛇形纹被她常年摩挲得发亮,蛇头的三角眼嵌着颗假玛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正用根镂空缠枝莲纹的银签挑碟子里的槟榔,尖头上还沾着红棕色的槟榔渣,嚼得“咯吱”响,晃着涂了正红甲油的脚,鞋尖沾着点新鲜红土——显然刚从罂粟田那边回来。她没看我,是跟旁边的夏川说的,声音轻得像吹过红土的风,却像颗炸雷砸在我耳朵里:“肖云海明早带新货走湄公河支流,三号舱塞得满满当当,别让黑鸦的人截了胡。”我当时端着青瓷茶杯的手都抖了,温热的茶水溅在裤腿上,烫得我腿肚子发紧,却没敢吱声,只低着头用袖口擦了擦,生怕眼里的慌乱被她察觉。

夜风突然卷着股味道撞过来,不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清冽花香,是被夜色浸了大半宿的罂粟花甜香,醇厚得发腻,像熬了半宿的麦芽糖,混着红土特有的干腥气——那是雨水泡过又晒干的土味,带着点腐叶的酸。吸进肺里时,像吞了口掺了红土的蜂蜜,黏在喉咙口下不去,连气管都觉得发闷,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湿泥巴。

我赶紧往老樟树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这树得两臂伸直才能勉强环住,树龄少说也有几十年,深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像老木匠刻坏的年轮,深的地方能塞进半根手指。那些沟壑嵌进衬衫的褶皱里,蹭得脊椎骨缝都发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树皮上还留着白日晒透的余温,约莫有三十多度,和我后背的冷汗一混,凉得人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胳膊肘往下爬,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指尖终于要触到拨号键的瞬间,一阵浓烈的气息突然砸过来,像块发霉的抹布捂住了口鼻——是威士忌的烈味,带着麦芽的焦糊,混着隔夜汗臭的酸馊,还有点烟草的呛味,烈得我眼睛发酸,眼泪差点逼出来。这味道太熟了,是杰克·查理的,那个芝加哥来的黑人大个子,今晚在伙房喝了半瓶威士忌,此刻多半是醉醺醺地晃出来了。我猛地屏住呼吸,后背往树上又贴紧了些,连大气都不敢喘,指节死死攥着手机,生怕那滚烫的机身暴露了我的位置。

“哟,这不是袈沙先生吗?深更半夜躲这儿偷摸打电话给谁啊?”

杰克·查理的声音像浸了油的砂纸蹭过生锈的铁板,粗粝里裹着刺耳的摩擦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唾沫星子的黏腻,尾音还挂着酒气的颤音,像断了弦的旧吉他,哆哆嗦嗦蹭得人耳膜发疼。我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攥紧手机——机身的磨砂壳被指节捏得发白,边缘的碎角硌进掌心老茧的纹路里,疼得像扎了根细刺。

没等他再开口,我已经把手机往裤腰夹层里塞,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指节狠狠蹭过皮带扣上铸的蛇形纹,冰凉的黄铜硌得掌心老茧生疼,蛇头的三角眼打磨得尖锐,刚好顶在我肚脐上方一寸的位置,像个冰冷的刀尖抵着皮肉,无声地警告着。转身的瞬间,脸上已经堆起青姑会成员惯有的痞气笑脸:嘴角往两边扯得太开,连脸颊的肌肉都有些发僵,眼角刻意耷拉下来,压出两道假惺惺的疲惫纹路,连说话的腔调都调得发飘,带着点赌输钱的烦躁,尾音还故意拖长:“这不是杰克嘛,喝得不少啊?你看你手里的酒,都快撒完了。”说话时我刻意瞥了眼他的手,目光却飞快扫过他脚下的红土,心里把应对的说辞过了三遍。

月光从樟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碎成点点银斑,斜斜切过他的轮廓,把2米01的身影拉得足有三米长,像座黑沉沉的铁塔杵在红土上。他的肩宽几乎占满了半米宽的树影,站在那儿,连带着夜风都被挡在了身后——我鼻尖原本萦绕的罂粟花香突然淡了,只有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得仰着脖子,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才能看清他的脸:古铜色的皮肤糙得像晒裂的老树皮,摸上去定是硌手的,颧骨处还留着道浅疤,是上次跟黑鸦的人斗殴时被刀划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白的光。

他胳膊上爬满了贫民窟风格的纹身,像件洗旧的脏衣服裹在身上。左胳膊是芝加哥公牛队的logo,红色颜料褪得发暗,成了猪肝色,牛角尖还缺了一块——前阵子阿力跟他喝酒时聊过,这是他十八岁第一次在地下拳场打死对手后补的疤,当时纹身师手抖,把牛角纹歪了,他直接一拳砸裂了纹身机。右肩是把交叉的军用手枪,看轮廓像伯莱塔92F,跟夏川的配枪款式相近,枪口处纹着三滴往下淌的血红,颜料渗进皮肤的纹路里,干了之后起了层细裂,像真的血痂结在上面,边缘还泛着点暗褐色的晕。

他右手拎着半瓶廉价威士忌,透明玻璃瓶被他粗粝的手掌捏得变了形,瓶颈处的标签卷着边,上面的泰文酒名被酒渍泡得模糊,只剩个“????”(瓶)字还能辨认。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速度不快,一滴滴砸在红土上,晕开一个个指甲盖大的深色圆点,没等渗进土层深处,就被干燥的红土吸干了水分,只留下圈浅褐色的印子,像只无形的手在地上按了串杂乱的指印。他晃了晃瓶子,酒液撞在瓶壁上发出“哗啦”响,浓烈的麦芽焦糊味混着酒精的烈气,顺着风往我鼻子里钻,呛得我喉咙发紧。

这混球是三个月前跟着一批军火商投靠丽丽姐的雇佣兵,浑身的血腥气就没散过。在芝加哥南区奥斯汀贫民窟的地下拳场,他整整打了八年黑拳——那地方用生锈铁链围起四方擂台,每次开赛前都要泼半桶消毒水,却压不住满地的血味和汗馊气。八年里他打断过十七个人的肋骨,每根断裂的角度都带着泰拳膝撞特有的45度斜折,最狠的一次把对手天灵盖都打碎了,据说当时他笑着舔了舔指缝里的血,舌尖卷起血珠时连牙龈渗的血都混着咽了,台下黑帮大佬扔的美金上都溅了点点红渍。后来失手杀了钻石帮老大的亲弟弟,连夜扒货运火车逃到东南亚,改做杀手的日子里把泰拳练得更狠,出拳带风能掀动报纸边角,膝撞力道足能顶碎帆布沙袋里的粗沙,训练场的沙袋换得比谁都勤。青姑会里没人愿意惹他——毕竟谁也不想跟个杀人时会哼芝加哥蓝调的疯子较劲。

此刻他醉眼惺忪,右眼的下眼睑挂着半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像劣质威士忌杯壁的挂痕。瞳孔里泛着酒气的浑浊,像蒙了层机油,可那视线却像鹰隼似的,死死钉在我刚塞手机的裤腰处,连皮带蛇头扣的反光都没放过。舌头打了结说话却字字咬得清楚,每个字都裹着威胁:\"藏、藏什么呢?给老子看看,不然——\"他晃了晃拳头,指关节\"咔咔\"响,像生锈合页在绞动钢筋,\"把你胳膊拧成麻花。\"

我往后退了半步,脚腕刚好蹭过地上半枯的相思树枝,60度角的折痕处发出\"咔嚓\"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根火柴划破了浸油的棉线。红土在脚下发黏,20目粗细的碎草茬嵌进鞋底纹路,每动一下都带着\"沙沙\"的摩擦声,像有无数只红土跳蚤在爬。夜风突然停了,罂粟花的甜香瞬间浓稠起来,密度仿佛增至1.2g\/m3,甜腻中混着0.3微米的红土颗粒,吸进肺里像堵了团浸蜜的棉絮,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喝多了吧杰克?\"我刻意让声音发飘,右手不动声色往腰后摸——那里别着夏川给的捕俘刀,深棕色头层牛皮刀鞘被我磨得发亮,蛇形纹银线与体温形成2c温差,刚好硌着第三腰椎的骨缝,刀柄末端的铜环贴着皮肤,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让我瞬间清醒。\"刚跟阿力赌牌九输了五百泰铢,躲这儿骂两句晦气,哪有什么东西?你要是不信,搜搜看?\"这话故意说得底气不足,赌徒的暴躁和心虚,最符合我此刻的\"人设\"。

他却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似的\"嗬嗬\"响,震得头顶樟树叶\"簌簌\"往下掉,三片带锯齿的枯叶刚好落在他光溜溜的秃头上,粘了两秒才顺着汗痕滑下来。上前一步时,沉重的军靴踩进红土三寸深,暗红泥浆从鞋缝里挤出来,在我裤脚溅出四个暗褐色圆点。那只手大得惊人,掌心老茧像80目砂纸,指甲缝里嵌着上午修工事沾的红土,黑乎乎的一片里还混着草屑,伸过来就要抓我手腕。我下意识侧身躲开,腰腹擦过树干,树皮上突出的疙瘩正好蹭在软肋处,火辣辣的感觉顺着肋骨往下窜,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体型压制——他2米01的身高比我高出23厘米,臂展更是多出近三十厘米,直拳能轻松扫到我太阳穴;泰拳里最狠的膝撞经过长年沙袋训练,连关节都比常人硬三分,真能顶碎肋骨。我在侦察兵学院练了五年的捕俘刀,讲究\"快、准、巧\",第七式侧刺需要精确计算30度切入角,可在这种绝对力量差距面前,初期的被动几乎是板上钉钉。就像可可西里的藏羚羊遇上野牛,必须先通过Z型走位消耗对手体力,才能找到反击的机会。我盯着他手腕上那道格斗留下的月牙形伤疤,指节暗暗发力,刀柄的铜环已经在掌心硌出了红印。

“躲什么?心虚了?”

杰克的声音像淬了冰,尾音刚落,眼神瞬间冷得能刮下霜来——酒意像被狂风卷走大半,左眼的浑浊散得干干净净,露出眼底藏着的狠戾,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白泛着血丝,活像黑夜里盯着猎物的狼崽子,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带着野兽扑食前的沉滞。

他左脚“咚”地往前踏成标准的泰拳弓步,膝盖弯得像根绷紧到极致的弹簧,裤腿被肌肉撑得鼓起一块硬邦邦的轮廓;右腿在后狠狠蹬向红土,脚掌陷进泥土两寸深,红土被蹬得呈扇形飞溅,泥点砸在树干上“噼啪”作响。下一秒,右拳带着破空的锐响砸过来,拳风扫过耳际时,能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呜呜”声,裹着他手上的汗味和威士忌的烈气,像股带着铁锈味的风刮得脸颊发疼。

我几乎是本能地弯腰,拳风擦着头皮掠过,发丝被吹得贴在额头上。“嘭”的一声闷响,他的拳头重重撞在老樟树上,树皮被砸得掉了块巴掌大的碎皮,带着潮气的木渣子像细沙似的钻进我的衣领,顺着脖颈往下滑,硌得锁骨处发痒,像有几十只蚂蚁顺着衣领往皮肤里钻。

红土被他蹬起的碎渣子迷了我的眼,细小的土粒嵌进眼缝,涩得像撒了把盐,眼泪瞬间涌上来,视线模糊得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还没等我揉眼睛,一股劲风已经扫向我的腰腹——是他的膝撞,泰拳里最刁钻的杀招,专攻腰腹软肋。我能清晰感觉到他膝盖带起的风,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扫过小腹时凉得发颤,只能拼尽全力往侧面翻滚。

手肘重重砸在红土上,“咚”的一声闷响,上午被阿逸短刀划破的擦伤还没结痂,此刻红土碎粒全嵌进了伤口里,像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火辣辣的疼顺着肘骨往肩膀窜,瞬间蔓延到整条胳膊。冷汗“唰”地从额角流下来,滴在红土上,“滋”的一声就被干燥的泥土吸干,连个水痕都没留下。

裤腰里的手机还在发烫,磨砂塑料外壳蹭着腰侧皮肤,隔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那热度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小烙铁,烫得皮肤发紧,硌得腰眼生疼。我指尖一勾,摸出短刀的瞬间,深棕色牛皮刀鞘与帆布皮带摩擦,发出“唰”的一声轻响——这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像根针挑破了沉默,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杰克的扫腿已经到了我的脚踝。他的右腿像根灌了铅的铁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横扫过来,军靴鞋底的鞋钉刮过空气都有细微的锐响。“嘭”的一声闷响,鞋尖结结实实地砸在我脚踝外侧,我整个人失去平衡,单膝重重跪在红土上,膝盖骨撞得生疼,“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砸在空心的木头上。

眼前瞬间发黑,金星像碎玻璃碴子在眼前乱跳,膝盖骨像是要裂开似的,钻心的疼顺着腿骨往大腿根窜,连带着胯骨都泛起钝痛。手里的刀差点飞出去,还好刀柄的菱形防滑纹路刚好嵌进掌心的老茧缝里,像生了根似的攥得死死的;刀柄末端的铜环硌得掌心发疼,等我稳住手时,掌心已经留下个圆溜溜的红印,跟铜钱似的。

他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趁机俯身,左手跟磨盘似的按住我的后颈——那只手大得能罩住我大半个后颈,指节比鹅卵石还硬,狠狠掐进颈侧的皮肉里。他一用力,就把我的脸往红土里按,潮湿的红土呛进鼻腔,带着腐叶的酸腥和泥土的腥气,呛得我直想咳嗽,却被按得张不开嘴,只能任由土粒钻进牙缝,磨得牙龈发疼。

我能清晰感觉到他小臂上的肌肉绷得像冻硬的牛肉,硬邦邦的,甚至能摸到肌肉纤维在微微颤动——那是泰拳锁喉前蓄力的征兆。他的指节已经掐在了颈侧动脉上,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咚咚”搏动,像要撞开他的手指,下一秒,恐怕就是能拧断气管的致命锁喉。

但他忘了,侦察兵的优势从不在硬碰硬的蛮力较量,而在刻进骨血的人体弱点精准把控——那是侦察兵学院五年里,对着解剖图练了上千次的“致命坐标”。我右手死死攥紧短刀,刀刃贴着掌心内侧转了半圈,锋利的刃口朝内贴着腕骨,避免挣扎中误伤自己,随即顺着他按我后颈的力道往下滑,指尖像精准的探针,一下勾住他膝盖弯的腓肠肌肌腱。

那处肌腱常年被泰拳发力绷紧,硬得像根浸过油的麻绳,纹理在指尖清晰可辨,正是泰拳拳手的“命门”——只要稍施力道,整条腿的发力就会瞬间崩解。刀刃轻轻划破他的迷彩裤,布料撕裂的“嘶啦”声混在夜气里,冰凉的金属刚蹭过他温热的皮肤,杰克就猛地发出一声闷哼,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声音里裹着怒意和猝不及防的痛感,按在我后颈的力道肉眼可见地松了半分。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半分空隙,成了逆转被动的关键。我趁机屈膝,膝盖带着全身的力道顶向他的小腹——那里没有肌肉防护,只有柔软的赘肉,碰撞的瞬间能清晰感觉到他腹腔的震颤,像撞在装满温水的布袋上,他的闷哼声陡然拔高半度。左手撑着红土猛地发力,身体像被弹簧弹起似的翻身站起,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黏在皮肤上,凉得人浑身发颤,短刀的菱形防滑纹路深深嵌进掌心老茧,勒出四道暗红的痕,渗着细密的血珠,与刀柄纹路严丝合缝,像长在了一起。

杰克彻底被激怒了,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吼,扑过来时像头失控的野牛,双臂张开得像要圈住整片空气,显然想把我抱在怀里直接勒断肋骨。他嘴里骂着脏话,全是芝加哥贫民窟特有的粗粝俚语,字眼脏得像沾了粪的石头,顺着夜风砸过来,刺得耳膜发疼。

我刻意卖了个破绽:左脚往后虚踏半步,脚尖刚沾地就假意打滑,身体微微前倾,肩膀故意往下塌,右手的短刀在月光下晃了晃,刀刃反光刚好扫过他的胸口——这是故意让他以为我要直刺心脏。果然,他眼睛一亮,右拳带着风声直奔我胸口,拳头上的老茧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他的拳头离我胸口只剩半尺时,我突然矮身,像只钻缝的猫,腰腹贴着他的胳膊滑到他身后。这是对付高大型对手的绝杀战术——利用他身高体沉、转身半径大的劣势,打他个措手不及。右手的短刀只出鞘三分之一,刀刃贴着他的腰侧轻轻划过,没敢下死手——一来怕溅一身血不好清理,二来怕动静太大引来哨兵。即便如此,温热的血珠还是立刻渗了出来,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流,混着他身上酸馊的汗味,酿成一股腥甜的气息,钻进鼻腔时苦得人舌根发紧,差点当场吐出来。

“中国佬,你找死!”杰克转身时带起一阵疾风,右肘像块飞来的青砖,带着破空的“呜呜”声砸向我的太阳穴。我偏头躲开的瞬间,肘尖擦着耳际掠过,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耳后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连鬓角的头发都被扫得贴在脸上。

但这一躲也让我失去了平衡,后背重重撞在老樟树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树身都在颤,树枝上的露水“噼里啪啦”往下掉,像下了场小雨,砸在我的后颈上,凉得人猛地一哆嗦,脖子后面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跟针扎似的。

他根本不给我调整的机会,趁机抬腿踹向我的膝盖——那只军靴的鞋底嵌着尖锐的碎石,边缘锋利得像把小弯刀,鞋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我下意识抬起左臂去挡,“咔嚓”一声脆响炸开在耳边,不是骨头断裂的锐响,是骨裂的沉闷钝痛,像有根铁针钻进了臂骨缝,疼得我牙齿狠狠咬进下唇,腥甜的血立刻涌了出来,在嘴里散开,又咸又涩,顺着嘴角往下淌。

冷汗顺着额角的皱纹往下淌,刚好流进右眼,像撒了把磨细的海盐,酸涩的痛感瞬间炸开,视线猛地模糊成一片重影。我用力眨了三下眼,睫毛扫过眼睑的刺痛才稍稍缓解,终于看清杰克的动作——他正绷着右腿,军靴的鞋尖已经离地,显然是要往我胸口踩,那鞋底嵌着的碎石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踩实了恐怕能直接碾碎肋骨。

我咬着后槽牙往右侧翻滚,肩膀重重擦过地上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油皮被蹭破的痛感“嘶”地窜上来,闷哼声从牙缝里挤出来,刚巧躲过他踩过来的脚掌。那只军靴“咚”地砸在红土上,陷下一个三寸深的窝,泥水顺着鞋缝往外冒,溅了我一裤腿,粗棉布裤脚瞬间吸饱了泥水,变得沉甸甸的,坠得小腿发疼。

指尖在红土里胡乱摸索时,突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块拳头大的鹅卵石,表面覆着层细沙,指腹能摸到雨水冲刷出的圆润弧度,边缘却留着没磨平的尖角,硌得掌心发疼。这是下午暴雨冲下来的,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还留着点余温,比掌心高两度,暖得像块揣了半晌的小暖炉。

我几乎是本能地攥紧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指甲盖透着淡淡的青,指缝里的红土被攥成泥团,嵌进指甲缝,疼得钻心。这时杰克刚好弯腰探身,重心全压在前脚上,后脚跟微微抬起,后背的肌肉绷得像块硬木板——这是他发力前的破绽,高大型对手弯腰时,重心最不稳,也最难快速转身。

就是现在。我猛地用腰腹发力,像被弹开的弹簧似的从地上弹起,手臂绷成笔直的直线,没有半分弯曲——侦察兵的致命一击从不是靠胳膊的蛮力,而是全身力量聚在手腕,像拉满的弓突然松开。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把石头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里是颅骨最薄弱的部位,厚度不足五毫米,是徒手制敌的黄金要害。

“咚”的一声闷响,像熟透的西瓜砸在湿泥地上,又沉又闷,连脚下的红土都跟着颤了颤。杰克的身体猛地顿住,像被抽了筋的木偶,眉毛先是猛地挑高,随即僵在半空,眼白里的血丝瞬间凝固,瞳孔里的狠戾像被冰水浇灭,只剩空洞,像两口干涸了十年的老井,连眨眼都忘了。嘴角还挂着没说完的脏话,唾沫顺着下巴的胡茬往下滴,砸在红土上,没等渗进去就停住了。

他晃了晃,先是左脚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膝盖弯了弯,像要撑住庞大的身躯,可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力气。“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体砸在红土上,扬起的土雾有半人高,混着腐叶和他身上的酒气,呛得我喉咙发紧,咳嗽声停不下来。

我撑着地面爬起来时,手肘的剧痛“嗡”地窜上来,短刀从汗湿的手里滑出去,“当啷”一声撞在旁边的石头上,又弹起来,刀刃插进红土半寸,刀柄还在“嗡嗡”颤,像刚被敲过的铜钟。低头看杰克时,他的太阳穴已经凹下去一块,比拇指盖还大,紫黑色的血涌出来,顺着发丝流进衣领,滴在红土上,和红褐色的泥土融在一起,晕开一片暗褐色的污渍,像泼了碗隔夜的酱油。连他耳后的旧耳洞都在冒血泡,小小的血珠挂在耳垂上,晃了晃才掉下来——那是他喝醉时炫耀过的,说在芝加哥贫民窟花五美元打的,当时还拍着胸脯说“老子不怕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有只野兔子在乱撞,撞得肋骨“咚咚”响,震得胸口发闷。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后遗症,连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都像隔着层棉花,听不真切。我扶着老樟树喘了半分钟,指节抠进树皮的沟壑里,深褐色的树皮渣子嵌进掌心老茧,刺痛感顺着胳膊往上窜,才勉强把飘远的神拉回来。脑子里像有台生锈的机器在转,只有八个字反复循环:不能暴露,不能留痕。肖雅还在主楼等我回去,杨杰交代的任务绝不能砸在这儿。

弯腰探他鼻息时,腰腹的肌肉扯得生疼。指尖刚碰到他的鼻尖,就觉出一片冰凉——不是活人的温热,是刚从阴凉处拿出来的石头温度,没有半分气流拂过指尖。再凑近些看,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原本的深黑色变成了灰白色,像蒙了层薄雾,彻底没了生气。

掌心的紧急手机还在发烫,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我摸出来时指尖还在抖,裤腰夹层的汗水浸得手机壳发潮,按拨号键时错按了两次“#”键,第三次才按对号码。听筒里先是“滋滋”的电波杂音,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几秒后传来杨杰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刚熬了通宵:“讲。”

我刻意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怕被夜风刮走,连呼吸都屏住了:“肖云海,明早,湄公河支流,货在三号船舱。”

杨杰的回应只有一句“收到,注意安全”,简洁得像在下达命令,没有多余的话。挂断的忙音刚响起,我就听见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还有电筒光束扫过树叶的“唰唰”声,光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哨兵聊天的泰语,一个说“今晚蚊子真多,咬得我胳膊全是包”,另一个笑着回“等换岗去伙房拿点花露水”。

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顺着后颈往下流,浸湿了衬衫领口。

没时间犹豫了,每多等一秒,哨兵的脚步声就近一分,暴露的风险像红土下的毒藤,顺着脚踝往上缠。我一把拽住杰克的右胳膊——那胳膊比我小腿还粗,肌肉硬得像冻住的铁块,拽动时能感觉到皮下筋络的僵硬,肩膀的三角肌瞬间绷紧,纤维像要被扯断似的,酸麻感顺着胳膊往脖子窜。

他的身体沉得离谱,像块灌了铅的铁板,拖在红土上时,后背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磨出一道两指深的辙痕,混着血迹的土块粘在我的裤腿上,没走两步就被夜风烤干,硬得像层壳,蹭得小腿皮肤发疼。我咬着牙把他拖到树影最浓的地方,那里的红土更潮湿,能更好地掩盖痕迹。

首先要处理的是短刀——这是最直接的物证。我弯腰捡起刀,刀柄还带着我的体温,刀刃上的血珠已经凝固成暗红的小点。扯过杰克迷彩裤的衣角擦血,那涤纶布料糙得像砂纸,纤维蹭得刀刃“沙沙”响,连刀身的哑光反光都被蹭得暗淡了些,我反复蹭了七八下,直到刀刃恢复原本的冷白,才停手。

接着把刀塞进他摊开的掌心,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死前的僵硬,我用拇指按住他的指节,一点点掰弯,让他的拇指按在刀柄防滑纹最深的凹槽里,食指和中指顺着纹路往下捋,确保汗液和指纹沁进纹路缝隙,连指腹的老茧印记都清晰可辨。做完这些,我轻轻松开手,刀“咚”地掉在他手边,刀刃朝下扎进红土半寸,刀柄歪歪斜斜靠着他的胳膊,像醉酒时脱手滑落的样子,慌乱又自然。

然后是那个紧急手机,这是能直接戳穿我身份的致命证据。我摸出裤兜深处的密封袋——那是夏川上次给我装薄荷药膏剩下的,透明塑料膜上还印着泰文“???????????”(薄荷油),边角卷得像晒干的荷叶,边缘磨得发毛。把手机塞进去时,机身的温热隔着塑料膜都能感觉到,和袋外的凉意形成鲜明反差,密封袋封口时“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赶紧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哨兵的脚步声还在三十米外,才松了口气。

老樟树根部有个半指宽的土缝,是前几天下暴雨冲出来的,深约两寸,里面的泥土黑得发黏,能隔绝信号,还能防止雨水渗进去。我把密封袋塞到底,指尖能摸到土缝深处的湿凉,再抓过旁边的碎土填进去,用指尖一点点压实,连掉在旁边的枯树叶都归位,盖在填土的地方,只留下与周围一致的平整痕迹——就算有人蹲下来细看,不扒开半尺深的土也找不到,红土的颜色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动过的迹象。

杰克手边的威士忌瓶还没碎,瓶身被他捏得变了形,瓶颈的标签卷着边,只剩“威士忌”的英文残片,瓶底剩了小半瓶酒,晃起来“哗啦”响,酒气浓得呛鼻。我捡起瓶子,往他嘴边倒了些酒液,琥珀色的酒顺着他嘴角的胡茬往下淌,在下巴积成小水珠,再滴在迷彩衣襟上,晕开巴掌大的深色印子,像块浸了酒的湿抹布。

倒完又把瓶子扔在他腿边,故意让瓶口朝下倾斜45度,酒液顺着瓶底的裂纹慢慢渗出来,在红土上晕开圈更大的湿痕,连旁边的枯树叶都被浸得发暗,蜷起了边——这会让巡查的人一眼就觉得,他是喝多了站不稳,摔得连手里的酒都撒了。

我又摸向他的左口袋,果然掏出半包大麻,纸包皱得像揉过的烟盒,边缘磨得发毛,里面的绿色碎叶沾着点红土。我把纸包撕开,将碎叶均匀撒在他胸口,几片刚好粘在血渍边缘,还有些落在他摊开的手旁边,看起来像他摔倒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完美契合他“赌棍加瘾君子”的人设,谁都不会往“他杀”上想。

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身时,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衬衫粘在皮肤上,凉得人打颤,远处的脚步声已经能听清哨兵换电筒电池的“咔嗒”声了。

最关键的是打斗痕迹,这是最容易露馅的“马脚”。地上的滚痕像条浅沟,深的地方能没过指节,还有我和杰克交错的脚印——他的军靴印大而深,我的皮鞋印浅而小,对比太鲜明,一眼就能看出是两人缠斗的痕迹。我立刻抬起右脚,脚掌外侧贴着红土,像老农民耕地似的反复蹭碾,从滚痕起点蹭到终点,力度轻重交替:深痕处用脚跟压实,浅痕处用脚尖扫平,连他军靴钉留下的小圆坑都用红土填满。蹭到最后,地上只剩些杂乱的浅印子,像醉酒后踉跄着打了几个趔趄,还有被身体蹭过的模糊土印,混在树影里,根本看不出是打斗的痕迹。

刚才砸他的石头更得处理仔细。那石头边缘沾着淡粉色的血渍,像抹了层胭脂,在月光下隐约发亮。我弯腰捡起,指尖能摸到血渍的黏腻,特意把沾血的一面朝下,放在三米外的树桩旁边——那里本就堆着些碎石,刚好能混进去。再抓过 handful 红土,从石头顶部往下撒,指尖捻着土粒填进石头缝隙,连边缘的血渍都用细土盖住,最后用掌心轻轻拍实,只露出个模糊的石尖,和周围的碎石头别无二致,就算有人蹲下来看,也只会以为是暴雨冲来的普通鹅卵石,绝不会多想。

自己小臂的伤口也得“做文章”。刚才挡他踹击时,骨裂的痛感带着酸胀往上窜,伤口渗的血已经染红了衬衫袖口,深褐色的血渍像块难看的补丁,边缘还在往外晕。我拽过杰克迷彩裤的裤腿,用力一撕,“刺啦”一声扯下块巴掌大的布——布料是粗涤纶的,边缘毛糙,带着他身上的汗味。我故意缠得松垮,只绕了两圈,打结时留了个松散的活结,让伤口处的纱布露出来小半块,渗血的痕迹刚好透过纱布映在布面上,看起来像是仓促包扎的样子。

这伤太关键了:青姑会里斗殴是家常便饭,赌钱输了吵嘴、抢地盘推搡,谁身上没块新伤?这点伤不仅不会引人怀疑,反而能坐实“跟杰克吵了架、推搡时弄伤的”说法,和我待会儿的说辞完美闭环,连“还手”的痕迹都省了——松垮的包扎刚好显得我“没怎么用力,只是被推了下”。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清鞋底蹭过枯树叶的“沙沙”声,还夹杂着哨兵的闲聊:高个哨兵抱怨“今晚蚊子跟疯了似的,咬得我胳膊上全是包,回去得用花露水泼一遍”,矮个哨兵笑着回“谁让你昨天偷喝了伙房的椰汁,蚊子就爱盯你这种甜口的”,泰语的尾音带着倦意,越来越清晰。

我最后扫了眼现场,像考官检查答卷般细致:黑铁塔似的杰克蜷在树影最浓的地方,头歪向左侧,嘴角挂着琥珀色的酒渍,胡茬上还沾着酒珠;胸口撒着绿色的大麻碎叶,几片粘在血渍边缘,像摔落时蹭上去的;短刀扎在他右手边的红土里,刀柄歪歪斜斜靠着胳膊,刀刃的冷光藏在土缝里;旁边的威士忌瓶倒在地上,酒液渗得红土发暗,连瓶身的指纹都还是他自己的。周围没有半分第二人的痕迹,我刚才站的位置被红土盖得严严实实,连鞋印都没留。

确认无误,我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唾沫带着口腔的温热,落在掌心发黏。随即抹在脸颊两侧,再抓起地上的干红土蹭了蹭,让脸上沾着些土屑,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又抬手抓乱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粘在额头上,鬓角的头发也耷拉下来,遮住半只眼睛,活脱脱一副“刚跟人吵完架、还摔了一跤”的狼狈模样。做完这些,我故意让脚步晃了晃,左脚虚浮地往前迈,右脚跟着打了个趔趄,像喝了半瓶酒似的,迎着哨兵的方向走过去。

“袈沙哥?你在这儿干嘛呢?”高个哨兵举着电筒照过来——那是青姑会标配的军用手电筒,黑色金属外壳,灯头直径有两寸,光束强得像道白光,瞬间穿透夜色。光束扫到我眼睛时,刺痛感猛地涌上来,眼泪差点流出来,我下意识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刚好露出缠绷带的小臂。光束在我胳膊上停了两秒,又晃向树后,光晕在杰克身上打了个完整的圈,把他胸口的大麻、手边的酒瓶照得一清二楚。

“别提了,”我皱着眉,左手用力揉了揉小臂,故意让痛感透过表情露出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甚至抬脚踹了下旁边的红土,土块飞溅出去,砸在树干上“嗒嗒”响,“刚碰上个醉鬼,就是那家伙,”我朝杰克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嫌弃,“非要拉着我赌牌九,说输了的给他人当马骑。我跟他吵了两句,他上来推了我一把——你看我这胳膊,”我把缠绷带的小臂往前递了递,“差点给我推骨折了!结果他自己脚滑,‘咚’地摔树底下了,真是晦气透顶。”

我说得又快又急,还带着点赌输钱的暴躁,连呼吸都有些粗重,完全是青姑会里“混不吝”的模样,没半分破绽。

哨兵的电筒光晕在杰克身上凝了两秒,先是扫过他胸口散落的绿色麻叶,叶尖还沾着红土,随即落在旁边歪倒的威士忌瓶上——瓶底的酒渍正顺着红土纹路往外渗,把泥土染成深褐色。高个哨兵的眉头先是皱了下,随即松开,嘴角往一边撇,发出“嗤”的一声轻笑,那笑声里裹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用泰语骂了句“??????”(蠢货),尾音还带着点踢到垃圾似的不耐烦。

他跟杰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上周这黑人醉醺醺地闯进罂粟田,抱着半人高的花秆子蜷在地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太阳晒得花秆子都蔫了,他还流着口水抱着不肯放,被巡逻的阿力拽起来时,身上沾着花粉和泥土,连裤链都没拉好。丽丽姐看见时,当场用银签指着他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罚了他两百泰铢——那钱还是从他赌赢的份子里扣的,这事在营地里传了好几天,连伙房烧火的阿婆都知道有个爱喝酒的黑人大个子。

“这杰克就是个酒鬼加赌棍,没救了。”高个哨兵挥了挥手,电筒光束“唰”地转向别处,扫过旁边的老樟树,树影在地上晃了晃,语气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袈沙哥赶紧回去吧,这儿有我们盯着。等天亮了叫阿力他们过来,拖去后山埋了,省得在这儿发臭招苍蝇。”他说着,还踹了脚旁边的枯树枝,像是多看杰克一眼都嫌晦气。

我赶紧点点头,没敢多搭话——怕说多了露馅,连眼神都没敢往杰克那边瞟,只是刻意叹了口气,那口气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点被搅了好心情的烦躁,肩膀还配合着往下垮了垮,活脱脱一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档子事”的模样。转身时,脚步故意往旁边歪了下,蹭得红土“沙沙”响,装作还没从刚才的推搡里缓过来。

红土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每一步踩下去,都像刚才搏斗时杰克粗重的喘息,又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眼睛,顺着脚步声盯在我背上,凉丝丝的。小臂的伤口还在疼,每走一步,肌肉牵拉着骨裂的地方,钝痛顺着胳膊往肩膀窜,像有条小蛇贴着皮肤爬,痒得人想抓,却又不敢动——怕一抬手就扯破了松垮的包扎,露出破绽。

掌心的红土已经干了,结成指甲盖大的硬块,蹭在卡其色裤腿上,留下细碎的褐色印子,边缘还带着土粒的粗糙感,摸上去硌手,看样子是洗都洗不掉了。老樟树的影子落在身后,随着我往前走,越拉越长,边缘模糊得像条黑色的蛇,顺着红土往前游,最后缠在杰克的脚边,把那片暗褐色的血渍盖了大半。

藏手机的土缝就在树影最浓的地方,我用余光扫了眼,那里跟周围的红土没两样,连刚才填进去的碎土都被夜风抚平了,密封袋该是正贴着潮湿的黑泥,把所有信号都捂得严严实实——也把刚才那场致命的搏杀、那声沉闷的撞击、那片渗进红土的血,全隔绝在了树影里,成了只有老樟树知道的秘密。

夜风突然又起了,不是刚才的滞闷,是贴着红土面滚过来的凉风,卷着罂粟花的甜香追上来——那香味裹着夜露的湿意,比白日里更稠,像化不开的蜂蜜,却在鼻尖一荡,突然混进了丝铁锈似的腥气,是杰克的血渗进红土后散出来的,甜腻里裹着发馊的腥,呛得我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我下意识摸向腰后,指尖擦过深棕色的牛皮刀鞘,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被短刀焐过的余温还锁在皮革纹路里,比体温高半度,像块小烙铁,正好烫在第三腰椎的位置,那点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和后背的冷汗一混,凉得人打颤。刀鞘上的蛇形银线被夜风扫得泛着冷光,想起刚才把刀塞进杰克掌心时的触感,他指腹的老茧硌在刀柄上,现在想来还像隔着层砂纸。

这场红土上的搏杀,终究成了老樟树独知的秘密。树影里还留着杰克蜷曲的轮廓,胸口的麻叶粘在血渍上,倒斜的酒瓶还在渗着酒液,所有痕迹都被揉进了“醉酒摔死”的假象里,连空气里的血腥味,过不了天亮也会被罂粟花香盖得严严实实。可我骨血里的紧绷没松过半分,神经像拉满的弓弦,连咀嚼肌都还绷着——刚才砸向杰克太阳穴的力道、他倒地时的闷响、指尖触到他涣散瞳孔的冰凉,全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肖云海的货船该已经泊在湄公河支流的码头了吧?船身该是漆成深灰色的,三号舱的铁皮门紧锁着,里面的“货”用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只等天亮涨潮就启航。而肖雅还在主楼二楼的房间里,床头的铁艺小灯该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纱帘洒在米白色的床单上——她总爱把床单叠得方方正正,边角对齐床垫的纹路,此刻说不定正靠在床头等我,手轻轻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指尖顺着棉布裙的褶皱划来划去,或许还会摸过床头柜上的安胎药包,想起我早上叮嘱她“饭后要敷”的话。

我藏在“袈沙”的面具下,指尖还沾着红土的细粒,指甲缝里的土色洗都洗不掉,每寸皮肤都透着红土的腥气,连呼吸里都裹着搏杀后的滞重。这副伪装是铠甲,也是枷锁,一边是肖雅递过来的温软,一边是卧底使命的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偏航。

脚下的红土一直往前延伸,被夜风晒得发脆,踩上去“沙沙”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跟在身后。远处主楼的暖黄灯光越来越近,像块融化的黄油,在夜色里淌出片温柔的光。可我知道,这条通向暖光的路,从来没有回头的余地——红土沾了血,面具戴了太久,使命刻进了骨血,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攥紧拳头往前走,毕竟心中对祖国的信仰、未完成的任务、还有烈士陵园里每一位牺牲战友的墓碑,都容不得我退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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