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3年 汉景帝后元元年 六月至七月
当北疆朔方之地,骠骑大将军李玄业正呕心沥血,整军经武,将饱经战火的高阙塞经营得铁壁铜墙之时,千里之外的帝都长安,却沉浸在一片夏日特有的沉闷与喧嚣交织的氛围中。渭水两岸杨柳低垂,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未央宫深处,虽有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那弥漫在雕梁画栋间的、无形却更为窒息的燥热——那是权力交替前夕特有的、混合着焦虑、期待与阴谋的气息。
景帝刘启的病情,如同这关中的暑气,反复无常,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被内侍搀扶着,在温室殿内走上几步,甚至召见一两位重臣,询问几句朝政,虽然声音虚弱,眼神却依旧锐利,偶尔问出的问题,仍能直指要害,让觐见的大臣脊背生寒。坏的时候,则昏睡不醒,汤水难进,整个未央宫便陷入一种死寂的恐慌之中,所有人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长乐宫的方向。
长乐宫,窦太后的居所,如今已成了帝国无形的心脏。每日前来问安、禀事的宗室、外戚、重臣络绎不绝。窦太后虽已年迈,鬓发如霜,但精神矍铄,处理起事情来条理清晰,决断果敢,其威势,甚至比病榻上的皇帝更令人敬畏。而梁王刘武,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幼子,这段时日更是几乎常驻长安,晨昏定省,侍奉汤药,极尽孝道。他举止谦和,待人温煦,在宗室勋贵中赢得了不少好感,尤其是那句“国赖长君”的议论,在其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在一定的圈子里流传得愈发广泛。
这一日午后,天气格外闷热。梁王刘武刚从长乐宫请安出来,并未立即出宫,而是转道去了位于未央宫北侧的天禄阁。此处藏书浩如烟海,环境清幽,是宫中难得的清凉僻静之所。然而,他此行并非为了读书。
阁内一僻静的轩室中,已有两人在此等候。一人身着御史中丞的官服,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目光闪烁,乃是御史大夫直不疑的心腹属官,名为田仁。另一人则身着常服,作儒生打扮,乃是梁王府上的首席谋士,名为公孙诡,以智计深沉着称。
见刘武进来,二人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刘武摆摆手,随意坐在主位,内侍早已备好了冰镇酸梅汤。他呷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田先生,近日朝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田仁微微躬身,低声道:“回殿下,朝中近日所议,多半还是北疆战事和……陛下的御体。骠骑大将军李玄业近日有奏章到,言北疆防务已大致整顿完毕,匈奴入夏以来并无大举动向,然其斥候活动频繁,恐秋高马肥时会有异动。请求朝廷预做准备云云。”
刘武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公孙诡。
公孙诡会意,捻须微笑道:“殿下,李靖王此番在北疆,可谓是风生水起啊。受钺专征,节度诸军,连李广那样的悍将,如今也得听其号令。髙阙塞一战后,其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听说,朔方、云中各地的守军,如今只知有骠骑大将军,而几不知有长安矣。”
这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田仁闻言,也接口道:“公孙先生所言极是。下官在御史台,亦听闻有同僚私下议论,言李玄业虽有功于国,然其以藩王之身,总揽北疆兵权,调兵遣将,几无请示,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尤其……尤其若陛下……嗯……将来新君即位,恐难制之。”
刘武放下杯盏,用丝帕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玄业公国之干城,镇守北疆,劳苦功高,岂可妄加揣测?如今匈奴未灭,正当倚重边将之时。此类言论,田先生还需约束同僚,休得妄议,以免寒了将士之心。”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田仁和公孙诡却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田仁连忙道:“殿下教训的是,是下官失言了。只是……只是人言可畏啊。尤其如今东宫虚悬,国本未定,总有些小人,喜欢捕风捉影,搬弄是非。”
“东宫……”刘武轻轻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着,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皇兄诸子,皆聪慧好学,只是年纪尚幼,还需历练啊。至于人言……”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等臣子秉忠持正,一心为社稷着想,又何惧些许流言蜚语?”
公孙诡适时接过话头:“殿下胸怀坦荡,令人敬佩。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北地,去长安遥远,音讯迟滞。殿下既为陛下爱弟,于国有大功,深得太后信重,于这朝局安稳,实有擎天保驾之责。有些事,不得不未雨绸缪。”
刘武看向公孙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公孙诡压低声音:“殿下,骠骑大将军权重北疆,已是事实。眼下动他不得,亦不宜动。然,对其有所了解,有所牵绊,总是有益无害。下官听闻,靖王世子李敢,如今在宫中为郎,为人沉稳低调,颇得宿卫好评……”
刘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公孙诡的意图。李敢在长安为质,本身就是朝廷制约北地的一步棋。若能通过李敢,加深与北地李氏的联系,或者至少掌握其动向,无疑是在未来棋局中落下的一招暗子。
“李敢……”刘武沉吟道,“确是青年才俊。孤在宫中亦见过几面,印象颇佳。只是其身为郎官,职责在身,孤亦不好过于亲近,以免引人注目,反为其招祸。”
“殿下所虑极是。”公孙诡笑道,“然,殿下乃宗室重臣,国之柱石,关心青年才俊之成长,亦是分内之事。譬如,若有机会,在陛下或太后面前,美言几句,予其一些无关痛痒的恩赏,或指派些能接触实务、增长才干的差事,皆在情理之中。既显殿下爱才之心,亦能让那远在北疆的骠骑大将军,感受到朝廷的恩泽与……关切。”
刘武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只是端起酸梅汤,又慢慢饮了一口。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冰鉴中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数日后,一次例行的内朝议事之后,景帝精神稍好,窦太后也在座。议完几件紧要政务后,窦太后似是想起什么,对景帝道:“皇帝,近日天气炎热,宫中宿卫辛苦。尤其是那些年轻的郎官,日夜值守,甚是不易。可有些赏赐,以示体恤。”
景帝靠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母后所言甚是……便依母后之意办理吧。”
窦太后便对身旁的谒者令吩咐道:“传旨,赐未央宫所有郎官,每人夏布两匹,清暑药材一份。”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哀家听闻,北地靖王世子李敢,当值勤谨,颇知礼仪,可额外加赐玉带钩一枚,以示嘉勉。”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额外赏赐,在敏感的长安官场中,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消息灵通的人士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窦太后一时兴起,背后很可能有梁王的影响。这小小的玉带钩,传递出的信号耐人寻味:太后和梁王,对北地李氏,至少是抱有“笼络”或“示好”的态度。
赏赐送到郎官署时,李敢正与同僚交接班次。接到旨意和赏赐,他神色平静,叩谢皇恩,态度恭谨如常,并未因额外赏赐而有丝毫得意或惶恐。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深知自己身处漩涡中心,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牵连远在北疆的父亲。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与此同时,关于梁王刘武“谦冲雅量”、“关爱晚辈”的赞誉,也开始在一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与之相对的,几位年长皇子(如栗姬所生的刘荣等)的外家,则明显感到了压力,活动愈发频繁。朝堂之上,立储之争的暗流,因为北地骠骑大将军的权重和梁王这番看似不经意的“示好”,而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这些发生在长安深宫中的细微波澜,通过“潜渊”那无所不在的耳目,被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化作加密的字符,由快马携带着,冲出长安城,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片战云笼罩的土地,疾驰而去。
而在那凡人不可及的九天之上,紫霄神庭之中,李凌的神念,亦清晰地映照出长安上空那变幻的气运。他“看”到代表梁王刘武的暗金色气运,正“活跃” 地“延伸”,试图与那缕属于北地李氏、被困于长安的微弱灵光(李敢)产生“连接”。而代表几位皇子的气运,则因此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整个长安的气运,如同一盘逐渐展开的棋局,落子无声,却暗藏杀机。
“业儿在塞外砥柱中流,长安城内,棋局已开。这枚质子,是软肋,亦可能是……契机。”神帝的意念穿越虚空,带着一丝冷冽的洞察。他的干预,在此刻更趋于无形。他让一名负责传递北地密信的信使,在离开长安前“偶然”听到几句关于梁王赏赐李敢的闲谈,使其在情报中能附带这一背景;他让李敢在一次夜间值守时,“福至心灵”地避开了一次可能与梁王势力“偶遇”的安排。
对于远在北疆的李玄业,神帝通过魂佩传递的,是一股“定” 与“察” 的意念。这并非具体的警示,而是增强其“处变不惊” 的定力和“见微知着” 的敏锐。当李玄业接到长安关于赏赐的密报时,这意念能助他“洞悉其奸”,冷静分析背后的深意,而非简单地视为恩宠或威胁。
长安的棋局上,又一颗暗子,已然落下。而这步棋的后续影响,正随着驿道的尘土,缓缓飘向北方。北疆的骠骑大将军,在应对明处匈奴威胁的同时,也不得不开始分神,关注来自帝都的、更加隐秘的锋芒。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元年……秋七月……无大事……” (注:史书对宫廷细微举动常略而不载)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后元元年夏,长安有立储之议。梁王武活跃,阴结朝臣。太后赐郎官,独厚世子敢。玄业公在北疆闻之,深以为虑,益加恭谨。”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长安棋动,暗子轻落,乃定嗣君之心,使其明察秋毫。微调机缘以通消息,暗固心神以御风波。北地虽远,而京华动静,皆在鉴中。”
* 北地秘录·长安棋局:“后元元年夏,梁王觊觎储位,借太后之名,厚赏世子敢,其意难测。靖王玄业在边,外御胡虏,内防朝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