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袁天罡重伤昏迷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长安朝堂内外炸开了锅。尽管李渊以强势无匹的姿态压下恐慌，重赏功臣，并誓言增兵西域，但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与质疑，却并非几道旨意便能轻易驱散。
数日后，大朝会。
气氛较之以往更加凝重。龙椅上的李渊，面色看似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蕴藏着风暴后的疲惫与更深的冷厉。他知道，今日的朝会，绝不会平静。
果然，礼仪刚过，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御史大夫便手持玉笏，出列朗声道：“陛下！李司空、袁真人西域遇险，虽英勇可嘉，然亦可见西突厥得此妖人助力，势大难制。我朝新近平定北疆，国库空虚，民生疲敝，实不宜再启大规模边衅。臣恳请陛下，暂缓增兵安西，当以遣使媾和、羁縻安抚为上，待国力恢复，再图后计！”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不少官员，尤其是出身山东、河北世家的官员附和。
“崔御史所言甚是！陛下，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西线敌情不明，妖法诡异，强行征伐，恐徒耗国力，损兵折将啊！”
“不如许以西突厥些许财帛，令其约束部众，暂保边境安宁……”
这些言论，看似老成谋国，实则充满了畏战情绪和牺牲边陲换取中原安稳的保守思维，甚至隐隐有为背后可能涉及的商业利益（与西域贸易路线受影响）张目的意味。
“荒谬！”兵部侍郎侯君集（注：历史上为李世民麾下猛将，此处暂用）勃然出列，他性情刚猛，最听不得这等言论，“西突厥狼子野心，颉利更非易与之辈！今日示弱，明日他便敢寇掠凉州！那些妖人更是邪异，岂是财帛所能打发？李司空以重伤代价换回情报，岂能白白浪费？唯有以雷霆之势，将其彻底打疼打怕，方能换来真正太平！”
“侯侍郎此言差矣！”一位老臣摇头反驳，“雷霆之势？何以雷霆？李司空乃军神，袁真人乃国师，皆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要让我大唐儿郎尽数填于那荒漠之中，去应对那些刀枪不入、妖法诡异的怪物吗？此非勇武，实乃不智！”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再次争论起来，但此次，主和派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且理由听起来似乎更加“充分”和“务实”，毕竟，李靖的失利就摆在眼前。
李渊冷眼看着下方的争论，并未立刻表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战略分歧，更深层次，是某些势力借机反扑，试图否定他之前的强硬政策，甚至削弱皇权。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时，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嘈杂。
“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望去，竟是中书舍人，出身寒门却以精明干练着称的马周。他手持一份文书，神色沉稳。
“讲。”李渊开口道。
马周躬身道：“臣近日复核安西都护府及周边州县近半年的账目、公文，发现一异常之处。约自去岁末开始，直至李司空遇袭前，有多批以‘军械维护’、‘营房修缮’、‘抚恤赏赐’为名目的款项物资调往安西，数额巨大，但经臣核对兵部、工部存档，其实际接收数目与调用数目，差距竟有三成之多！且这些调令文书，印章、格式皆无问题，但经办官员却有多人已在近期‘意外’身亡或失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正在争论的双方都暂时安静了下来！
贪墨军资？！而且是在战事将起未起之际？这简直是动摇国本！
“竟有此事？！”李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详细道来！”
马周不慌不忙，展开文书：“臣已初步查实，涉及此案者，跨越户部、兵部、工部三部，以及安西本地军需系统。其手段高明，账目做得极其漂亮，若非臣逐项核对、并比对各地仓库实际入库记录，绝难发现。而蹊跷之处在于，这批巨额亏空的物资，最终流向成谜，并非用于西线军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某些面色骤变的官员，缓缓道：“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数笔最大款项的调拨指令，恰好发生在陛下决意支持魏秘书监巡查地方之后，且与某些……对反腐新政非议最烈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轰！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刚才还振振有词主张媾和的一些官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马周虽未点名，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贪墨军资，已是死罪！而在这个时间点，贪墨准备用于西线的军资，其目的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他们是想让前线将士缺衣少食、兵器不继！他们是想让李靖败得更惨！他们甚至可能……是想借西突厥和妖人之手，来削弱乃至摧毁支持皇帝的军事力量！
这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或贪腐，这是通敌！这是叛国！
“好！好得很！”李渊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冰冷杀意，“朕还在想，西线妖人为何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原来不止是外有强敌，更是内有好贼策应！朕的朝堂之上，竟藏着如此蠹虫！”
他猛地站起身，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整个大殿：“马周！”
“臣在！”
“朕命你暂领御史台监察御史之职，会同百骑司、刑部，给朕彻查此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品级高低，背景如何，一查到底！凡有阻挠者，以同谋论处！朕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前线的军资！是谁，在朕的背后捅刀子！”
“臣，遵旨！”马周大声领命，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知道，这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也是巨大的机遇。
刚才那些主张媾和的官员，此刻大多噤若寒蝉，冷汗直流，再无人敢提“媾和”二字。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再提妥协，无异于自认做贼心虚！
李渊的目光冷冷扫过全场：“增兵安西之事，毋庸再议！兵部，立刻执行！户部，若再有一钱一粮未能如期送达军前，朕唯你是问！”
“臣等遵旨！”兵部尚书和戴胄连忙出列，高声应命。戴胄更是暗自咬牙，决心回去就把户部再筛一遍。
退朝之后，两仪殿侧殿。
李渊单独召见了马周和百骑司统领李君羡。
“马周，你做得很好。”李渊看着这位年轻的官员，眼中带着赏识，“此事牵涉必广，阻力极大，你怕不怕？”
马周坦然道：“臣只知为国除奸，为陛下分忧，何惧之有？”
“好！”李渊点头，“李将军，百骑司全力配合马周，既要查清军资贪墨案，也要顺着这条线，给朕挖出那个‘锁链玄鸟’！朕怀疑，这两者背后，或许是同一股势力！”
“末将领旨！”李君羡沉声道，“末将已根据魏公提供的线索，暗中排查了所有近期离京或行为异常的官员、勋贵、乃至宗室子弟，已有几个可疑目标，正待深入调查。此次军资案，或能提供关键突破口！”
“去吧。”李渊挥挥手，“朕要的是结果。”
二人领命而去。
李渊独自走到殿外，看着阴沉的天空。马周发现的军资案，如同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当前困局的一把锁。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从内部斩断伸向西线的黑手，同时也能极大地震慑朝堂上的反对势力。
然而，他心中的沉重并未减轻。内部的敌人隐藏得如此之深，能量如此之大，竟然能渗透到军需系统，试图左右战局。这远比外部的明刀明枪更加可怕。
“传旨，”他忽然对身边内侍道，“令雍州牧（注：通常由亲王兼任，管理长安地区），加强对长安各坊市的巡查，尤其是胡商聚居之地。凡有形迹可疑者，严加盘查。再令京兆尹，重新核验所有在京胡商的过所（通行证）和担保，有疑问者，一律暂扣。”
他想起那个诡异的胡商“塞拉西”，心中疑虑更深。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会利用长安复杂的人员流动作为掩护？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波斯邸（胡商客栈）后院。
一个真正的、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波斯商人被丢在角落。而那个曾假冒“塞拉西”的神秘人，已换上了一身唐人工匠的服色，对着一名看似是邸店老板的粟特人低声道：“……计划受阻，唐皇反应极快，意志干预……祭坛受损，尊者被迫沉寂……李靖、袁天罡重伤未死……”
粟特老板面色凝重：“长安已非久留之地。李渊必然下令严查。你必须立刻离开，将消息带给主人。‘玄鸟’的其它羽翼，会暂时潜伏，等待下一步指示。”
“那……军资那条线？”神秘人问道。
“恐怕保不住了。”粟特老板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厉色，“唐皇既然察觉，定会一查到底。必要之时……断尾求生！绝不能让他们顺着线摸到核心！”
“明白。”神秘人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粟特老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却暗藏无数眼线的西市，喃喃自语：“釜底抽薪？李渊……你抽得断吗？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一场隐藏在朝堂争斗与边疆烽烟之下的暗战，骤然升级。李渊的利剑已然挥出，斩向内部的毒瘤。而隐藏的敌人，也开始了更深的潜伏和更狡猾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