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细密的雪籽敲打着太极宫的琉璃瓦，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座帝国心脏的沉重氛围而低语。寒意渗入骨髓，但比天气更冷的，是萦绕在宫阙深处、知晓内情者心间的那份焦虑与不安。
陛下已“休养”半月未朝。尽管政事堂（由房玄龄、杜如晦、萧瑀、陈叔达等重臣组成）运转如常，各项政令依旧有条不紊地发出，南洋海贸的船只仍在进出，北疆的都护府仍在巩固，但那种无形的、源自最高权力核心的虚弱感，仍不可避免地悄然扩散。流言如同寒风中的雪沫，在坊间、在朝野各个角落飘散，虽无法证实，却足以让人心浮动。
两路寻药的使者早已秘密派出，一西一南，如同投入茫茫大海的两颗石子，杳无音信。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东西。
紫宸殿侧殿，丹室。
此地已被列为宫中最高禁地，由全副武装的玄甲军精锐与袁天罡亲自挑选的镇异司好手内外三层严密把守，飞鸟难入。
殿内热气蒸腾，与窗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一座造型古朴、铭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青铜丹炉矗立中央，其下地火被巧妙引动，通过阵法调节，散发着稳定的高温。炉身微微嗡鸣，隐隐有灵光流转。
丹炉旁，数人肃立，神色凝重至极。
袁天罡与袁守诚师兄弟二人，身着正式的道袍，手持拂尘，目光紧锁丹炉，不断打出一道道法诀，调整着地火之力与炉内气息的平衡。他们的额头已见汗珠，这不仅是因为高温，更是因为心神的高度消耗。
药王孙思邈亦在此处。他虽非专职丹师，但于医药之理通神，被袁天罡特意请来参详。他仔细观察着炉火变化，不时与身旁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者低声交流。
这位老者，才是今日的真正主角，前隋皇室供奉的首席丹道大师，公输衍。隋亡后，他隐居于终南山深处，若非袁天罡以宗门渊源及救治当今人皇的大义相请，绝难请动他出山。他所传承的丹道，源自上古，与当今主流道家丹法颇有不同，更重金石灵材的君臣佐使与火力极致掌控，正适合炼制“九阳返魂丹”这等霸道刚猛的灵丹。
苏敬作为助手，紧张地在一旁准备着各种辅助药材，动作一丝不苟，生怕有半点差池。他的存在，也代表了太医署对此事的深度参与。
殿外，偏厅。
李渊并未躺在病榻上，而是强撑着穿戴整齐，端坐在一张软椅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缺乏血色，那股盘踞体内的幽冥寒气似乎暂时被袁天罡等人的法力压制，但仍能看出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虚弱。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同蛰伏的苍龙，静静注视着丹室的方向。
房玄龄、杜如晦、萧瑀、陈叔达四位宰相，以及宗正卿、李渊的堂弟李神通，侍立在一旁，皆是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希望和担忧，都系于那丹炉之中。
“陛下，”房玄龄终于低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公输先生虽性情古怪，但丹道造诣确深不可测，袁师与孙神医亦从旁协助，必能功成。”
李渊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朕……信得过他们。只是，三味主药，朱果、星髓液皆已到位，那最后一份‘千年蛟龙胶’……”他眉头微蹙，似乎牵动了伤势，轻轻吸了口冷气。
这才是目前最大的难题！也是朝堂上另一股暗流的源头。
杜如晦接口道：“东海龙族使者前日抵达，态度倨傲。他们确承认拥有蛟龙胶，甚至品质远超千年份，但开口便要陛下亲许其东海沿岸十里之内，人族不得渔猎、航行，并立庙祭祀，岁供童男童女各百人……其心可诛！”
“荒谬！”李神通闻言，忍不住怒声道，“我大唐天子，岂能向披鳞带角之辈屈膝？还要童男童女？这与邪祀何异！断不可应！”宗室的态度在此事上异常坚决。
萧瑀抚须，面色忧虑：“然则……若无此胶，九阳返魂丹药力难以融合凝聚，陛下龙体……拖不得啊。是否可再与之斡旋，或以金银财帛、其他灵材……”
陈叔达摇头打断：“龙族贪婪，其意在根本，非财货可动。一旦松口，后患无穷。且此事若传开，朝廷威严何在？天下人心如何看？”
这才是最两难之处。答应龙族，有损国格帝威，后患无穷；不答应，炼丹可能功亏一篑，皇帝性命危在旦夕。几位宰相的意见也并非完全统一，反映了朝中不同派系和背景官员的潜在态度：有更务实倾向于暂时妥协的，也有更注重正统和华夷之辨坚决反对的。
李渊沉默着，目光深沉。他深知，这不仅是救他个人的问题，更关系到帝国的尊严和未来的战略走向。向龙族屈服，绝不可能！
就在这时，丹室的门轻轻打开，孙思邈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奇异之色。
“孙先生，如何？”房玄龄立刻上前问道。
孙思邈先向李渊行礼，然后才道：“陛下，诸位相公。公输大师已准备就绪，朱果与地元星髓液也已处理妥当，药性激发完美。只是……蛟龙胶一事……”
众人心一提。
孙思邈继续道：“方才我与公输大师、袁天师反复推演丹方，公输大师提及，其师门残卷中曾有一记，言上古有真蛟陨落，其精魄不甘散去，与地脉阴煞结合，可形成一种极为罕见的‘阴髓蛟玉’，性质至阴至寒，看似与九阳返魂丹至阳属性相冲，然物极必反，若能以特殊手法引星髓液之中和之力调和，或能起到‘阴极阳生’之奇效，替代蛟龙胶的融合之效，甚至因其本质更近陛下所中之幽冥咒力，或能更有针对性地引药力深入根除！”
峰回路转！
众人皆是一怔，旋即露出惊喜之色。
“阴髓蛟玉？此物在何处？”李渊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关键。
孙思邈道：“据公输大师所言，其师门前辈曾于前汉戾太子巫蛊案后，在长安城中清理戾气最重的废宫遗址下，隐约感应到类似阴寒蛟气，但因当时汉室气运紊乱，未能深入探查。不知历经数百年，是否尚存，又是否真是阴髓蛟玉……”
戾太子刘据的废宫遗址！就在长安城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立刻去查！”李渊毫不犹豫，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袁师，你亲自带镇异司好手，持朕手谕，封锁相关区域，勘探地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此物！”
“遵旨！”袁天罡在丹室内应声，随即一道流光自室内射出，显然他已安排分身或弟子立刻前去。
等待，又是焦灼的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炉的火维持着，公输衍大师闭目凝神，保持着手印，维持着炉内两种主药初步融合的稳定状态，但这极其消耗心神，不能持久。
殿外雪势渐大。
约莫一个时辰后，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袁天罡的身影重新变得凝实，他快步走入，手中托着一个玉盒，盒盖未开，一股极其阴寒、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生命波动的气息已然弥漫开来，让殿内温度都骤降几分。
“陛下！”袁天罡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兴奋，“幸不辱命！果然在废宫遗址下三尺深处，寻得此玉！大小正合所用，其内蕴藏的阴寒蛟气与地脉煞气极为精纯，年份远超千年！正是阴髓蛟玉！”
“好！”李渊猛地一拍扶手，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天佑大唐！”
众臣亦是长舒一口气，面露喜色。
袁天罡不敢耽搁，立刻将玉盒送入丹室。
丹室内，公输衍猛地睁开双眼，接过玉盒，打开一看，只见一块巴掌大小、漆黑如墨却又隐隐透着血丝纹路的玉石静静躺在其中，寒气刺骨。他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激动：“好！好一块阴极蛟玉！天意！真是天意！”
他不再犹豫，手法如电，指诀变幻，猛地将阴髓蛟玉投入丹炉侧方一个特定的投料口！
“嗡......！”
丹炉剧烈一震，炉身符文瞬间亮到极致！炉内原本炽热阳刚的药气仿佛被投入冰块的滚油，瞬间沸腾炸裂！赤红色的朱果药力与星辰蓝色的星髓液药力疯狂涌动，与那侵入的漆黑阴寒蛟玉之气猛烈冲突，整个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似乎下一刻就要炸裂！
室外众人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至嗓子眼！
“稳住！”公输衍爆喝一声，双手如穿花蝴蝶，打出无数繁复法印，全力操控地火与阵法，引导着三股截然不同的药力，“袁道友，助我定住炉鼎！孙先生，苏太医，投放辅药，乙木青霖芝三片，无根水三滴……”
袁天罡、孙思邈、苏敬立刻依言而动，配合默契。
这是一场极其凶险的平衡！一旦失控，不仅前功尽弃，丹毁炉炸，反噬之力甚至可能重伤在场所有人！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丹炉的轰鸣声时而激烈，时而低沉，各色光华从炉盖缝隙中透出，交织变幻，映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
李渊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发白，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坐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丹室。
终于，在公输衍一声近乎脱力的长啸声中，丹炉的震动渐渐平息，光芒内敛，炉内传出的气息不再是冲突躁动，而是化为一种奇异的、阴阳交融、圆融和谐的磅礴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瞬间弥漫整个侧殿，甚至穿透出去，令殿外守卫的甲士都精神一振，仿佛浑身疲惫一扫而空！
公输衍瘫坐在地，喘息粗重，脸上却带着无比欣慰的笑容：“丹……丹成了！九阳返魂丹……成了！”
袁天罡、孙思邈等人亦是疲惫不堪，却都面露狂喜。
“开炉！”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令道。
炉盖缓缓开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中，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色泽奇异（赤、蓝、黑三色交融流转）的丹药缓缓飞出，落入早已备好的温玉丹瓶之中。
丹师开炉，终告功成！
希望，在这一刻凝聚于那温玉丹瓶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李渊，等待着他服下这承载着帝国命运的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