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深宫内的暗流涌动与人心揣测，如同池底泛起的淤泥，虽能一时搅浑水面，却终究无法延缓帝国这艘巨轮沿着既定的航向破浪前行。来自北方草原的风，裹挟着铁锈、血腥与青草混合的独特气息，穿透了重重关山险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凌厉的箭矢，精准地钉入了帝国心脏、长安，送达至帝国权力之巅的两仪殿。
此刻，李渊正于殿内，全神贯注地听取袁天罡与李淳风关于初步筛选出的三种“固魂法门”的详细禀报。殿角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意，却压不住三人之间那种专注于未知领域的凝重气氛。
袁天罡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眼中带着七日来不眠不休推演的疲惫，但语气依旧沉稳：“陛下，此三种法门，皆源于不同典籍，各有侧重，利弊分明。”他逐一阐述：
“其一，源自《黄庭内景经》，曰‘守一存神法’。需于静室盘坐，意守丹田，观想体内诸神，调和呼吸，循序渐进，旨在稳固神魂本源，壮大精神。此法中正平和，根基最稳，然非旦夕之功，需长久修持，方见显效。”
“其二，借鉴佛门《楞严咒》部分真言奥义，结合道家清心诀，曰‘净心梵音咒’。通过特定节奏诵念简短的梵音真言，辅以手印，使诵者心念集中于音声震动，涤荡杂念，抵御外邪侵扰。此法易于入门，于心神不宁、遭遇幻惑时有奇效，然对心性要求极高，若心志不坚，反易被音声所迷。”
“其三，乃臣与淳风根据黑云堡邪气特性，仓促创出的‘惊魂破煞印’。此法最为粗暴，不重修炼，只求瞬间爆发。通过特殊的逆呼吸法门，瞬间压缩精神，配合怒目意想，于遭遇邪气侵蚀的刹那爆发而出，冲击邪念，或可争得一线清明，挣脱束缚。然对心神消耗极大，犹如竭泽而渔，一击之后，精神萎靡，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李淳风补充道：“陛下，此三法虽成，然皆需适配之人修炼试验，方能知其真正效用与弊端。尤其是第三法，凶险异常，臣建议，即便选用，也需严格限定修习之人与使用时机。”
李渊凝神静听，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权衡着这三种法门的价值。这正是他急需的基石，虽然粗糙，但毕竟迈出了从无到有的关键一步。他刚欲开口，就待决定如何将其配发幽影卫试行。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完全不合宫廷礼仪的奔跑声！脚步沉重而慌乱，伴随着皮质箭囊与腰间横刀撞击甲胄发出的铿锵乱响，如同一匹受惊的奔马直冲两仪殿而来！
“报......！！！朔方道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疆异动！紧急军情！！！”
一声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呐喊，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骤然打破了两仪殿的宁静！守殿的千牛备身显然认识来者，并未强行阻拦，只是紧张地将其挡在殿门之外。
殿内三人脸色齐齐一变。袁天罡与李淳风对视一眼，立刻躬身无声地退至殿侧阴影之中。李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敛去了所有关于法门的思虑，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冰冷。北疆？八百里加急？在这个当口？
“传！”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殿门。
殿门被迅速推开，一名军士几乎是滚爬着冲了进来。他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黄土，嘴唇干裂出血痕，眼窝深陷，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激动与恐惧交织的光芒。背上三根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赤羽已然歪斜，却依旧触目惊心。他扑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支密封的铜管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陛…陛下！突厥…突厥内乱！郁督军山……颉利…颉利败了！突利…突利遣使……”
话未说完，这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的信使，竟因脱力和激动，直接晕厥过去。
殿内死寂！突厥内乱？！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李渊和殿侧旁听的袁李二人心中轰然炸响！
李渊豁然起身，大步走下御阶，亲手取过那支沾满尘土的铜管。入手冰冷而沉重。他迅速检查了火漆封印完好，用力拧开管盖，抽出了里面卷紧的绢帛军报。
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却字迹铿锵的文字。军报来自朔方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详细禀报了通过多方渠道紧急确认的惊天巨变：
东突厥汗国爆发空前内乱！颉利可汗于其龙庭所在地郁督军山遭其侄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联合铁勒诸部首领薛延陀夷男、回纥菩萨等突然发难围攻！激战持续数日，异常惨烈。信中特别提及，战中似有颉利麾下和突利联军中的萨满巫师参与，呼风唤雨，使用了某些“惑人心智、引人癫狂”的诡异手段（此情尚未最终证实，但多名斥候回报一致）。
最终，颉利大军溃败，损兵数万，本人仅率部分嫡系卫队向西狼狈溃逃，不知所踪。昔日强盛的东突厥汗国顷刻间分崩离析，广袤草原东部已基本落入突利联军掌控。然而局势依然极度混乱，各部族酋长惊疑不定，都在观望。更关键的是，突利可汗已派出其心腹使者团队，携带重礼，正秘密兼程赶往长安，意欲觐见大唐皇帝陛下！
“好！好！好！”李渊猛地合上军报，连道三声好，眼中精光爆射，多日来因黑云堡事件和超凡威胁而积压的凝重，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利好冲开了一道口子！这真是天赐良机！雄踞北方、屡屡南侵、时刻威胁中原、甚至曾逼迫他签下渭水之盟的东突厥汗国，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突然陷入了崩溃性的内乱！那个骄狂不可一世的颉利，竟落得如此下场！
但帝王的狂喜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更深沉、更冷静的思虑如同冰水，迅速浇熄了情绪的火焰。突利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迫不及待地派遣秘密使者前来长安，其目的昭然若揭——他需要大唐帝国的承认与支持，需要来自南方的庞大物力和政治背书，来稳固他刚刚夺取、却远未坐稳的汗位，来应对可能卷土重来的颉利残部以及那些心怀叵测的铁勒“盟友”。
这是一个巨大的战略机遇！一个可能彻底扭转北疆战略态势，甚至将北方草原纳入大唐影响力范围内的天赐良机！
“传！即刻召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积、长孙无忌……入宫议事！”李渊的声音洪亮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恢复了他作为开拓之主的那份决断与锐气，仿佛一头被惊扰的雄狮，瞬间绷紧了肌肉，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不到半个时辰，几位帝国最核心的智囊与统帅便匆匆赶至两仪殿。当他们从陛下口中得知突厥巨变的消息时，无不面露极度震惊，随即迅速转化为狂喜与深沉的思索。巨大的沙盘被迅速抬入殿中，北疆的山川河流、部落分布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陛下！此真乃天佑大唐！”房玄龄率先开口，难掩激动之色，手指重重地点在郁督军山的位置，“突厥内乱，自毁长城，其实力必然大损，短期内再无南顾之力！我北疆万千将士可暂得喘息！突利新立，内有不臣之部落，外有颉利残患，其势危如累卵，急需外援，此正是我大唐挟大胜之威，介入草原事务，以谋百年安宁之绝佳时机！”
杜如晦显得更为冷静，补充道：“然突利此人，能隐忍至发难之日，又能联合薛延陀、回纥等部，可见其绝非庸碌之辈，颇有权谋手段。我朝需谨慎应对，拿捏分寸。既要给予其必要的支持，使其能有效对抗、剿灭颉利残部，稳住局面，充当大唐北疆之屏障；又绝不能毫无节制，养虎为患，使其羽翼丰满后，成为第二个甚至比颉利更具威胁的雄主。”
李靖的目光早已在沙盘上纵横扫视，从军事角度给出建议：“陛下，颉利虽败，但其久居汗位，余威尚在，西遁之路，很可能通往西突厥或西域诸国。若其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勾结，或盘踞高昌、伊吾等地，招揽旧部，迟早成为心腹大患。臣建议，应立即诏令凉州、甘州、肃州、灵州、夏州诸都督府，加强戒备，多派精骑斥候，深入漠南漠西侦察，绘制颉利残部踪迹地图，随时准备发兵截击，或应对草原混乱可能引发的边患。同时，可命并州、代州兵马做出北上姿态，以为震慑。”
李积沉声道：“突利使者前来，必有所求。其所求者，无非金银绢帛以赏赐部下、粮草以度寒冬、兵器甲胄以壮军威，或许还有……最重要的‘名分’。陛下当早定方略，以何物予之，以何条件换之。是册封？是盟约？是称臣？需细细斟酌。”
长孙无忌则从政治与宗藩体系层面建言：“陛下，此乃重构北方秩序之良机。或可正式册封突利为可汗，但必须明确其藩属地位，需上表称臣，遵循大唐正朔，遣其子或重臣入朝为质。同时，万不可使其一家独大，可暗中遣使联络薛延陀夷男、回纥菩萨，甚至契苾、同罗等铁勒诸部，予以不同程度认可或赏赐，使其相互牵制，不再统一于突厥王庭之下，令草原维持一种对大唐有利的分裂均衡之势。”
众人的意见迅速汇聚、碰撞、融合，很快便勾勒出大唐应对此变的初步战略框架：抓住千载难逢之机，积极果断介入；支持突利，剿抚并用，彻底消除颉利隐患；分化草原各部，以夷制夷，使其难以形成统一威胁；获取实际利益与安全边界，巩固北疆长治久安。
李渊听着重臣们的议论，目光深邃，凝视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北方草原，心中已有决断。他仿佛能看到铁骑奔腾，旌旗招展，一个大唐影响力前所未有的时代正在展开。
“拟旨。”他声音沉稳，带着帝王的决断力，一条条命令清晰吐出：
“一，以兵部名义，六百加急传令北疆各道州县及都督府，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多派斥候，严密监控草原一切动向，尤其是颉利残部确切去向、西突厥动向及各部落反应。每日一报，直送两仪殿！”
“二，待突利使者至，以亲王礼仪相待，安置于四方馆，派鸿胪寺精干人员陪同，探明其真实底细、具体诉求与底线。”
“三，命户部、兵部、工部，立即统筹筹备一批粮草、绢帛、以及……‘常规’军械（注：特指非神机坊产品），集中于朔方、并州等地，以备谈判筹码或及时支援之需。”
“四，着中书省、鸿胪寺即刻草拟册封诏书及藩属条约细则，朕可赐予突利汗位，但其必须上表称臣，奉大唐正朔，遣质子入长安，承诺永不南犯，并协同大唐清剿颉利残部！具体条款，尔等细细推敲！”
“五，令百骑司加派人手，潜入草原，散播消息，离间颉利旧部与突利新盟，亦可暗中接触薛延陀、回纥，示之以利，晓之以害。”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众臣躬身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然而，在李渊深邃的眼眸最底层，还有一层未曾宣之于口的思量。军报中那句看似模糊却被多次强调的“似有萨满参与，动用诡异手段，惑人心智”，如同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草原萨满的巫术，他以往多视为愚昧部落的装神弄鬼。但在亲身经历了黑云堡那超越常理的邪祟之后，他对这些“诡异手段”有了全新的、高度警惕的认知。突厥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其惨烈与逆转，是否也夹杂了超凡力量的阴影？突利的胜利，是否与此有莫大关联？而未来与草原各部，尤其是与那些神秘萨满的交道中，是否也需要将这方面危险且不确定的因素，纳入帝国的考量范围？
“药师（李靖字）留步。”李渊忽然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去部署军事的李靖。
“陛下还有何吩咐？”李靖转身。
“在你派出的所有斥候以及百骑司密探中，挑选最精明、最可靠、且胆大心细之人。”李渊的声音压得很低，仅容二人可闻，“给他们的指令，除了常规军情，增加一条绝密任务：特别注意收集草原上，尤其是各大部落萨满、祭祀、古老图腾所在地的一切异常传闻、事件或者……无法解释的现象。无论多么荒诞离奇，事无巨细，一律记录，密报于你，由你直呈于朕。记住，是绝密！”
李靖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惑与震惊，但他看着陛下那无比严肃、绝非玩笑的表情，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压回心底，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臣！遵旨！此事绝不会有第六只耳朵知晓！”
李靖大步离去，殿内重归寂静。袁天罡与李淳风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李渊独自踱步至那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从阴山山脉缓缓划过，最终落在遥远的郁督军山，又向西移，望向那更加广阔未知的西域。
突厥的内乱，如同一份突如其来、分量极重的厚礼，暂时缓解了帝国北方的巨大战略压力，让他能将本就紧迫的时间和资源，更集中地投入到应对那迫在眉睫、源自超凡领域的威胁之上。但与此同时，草原权力的洗牌，也可能带来了新的、更加复杂和诡异的变数。那些隐藏在图腾信仰与萨满巫术背后的力量，究竟是何种面目？
“颉利失势，突利联络……”李渊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深邃的笑意，那笑容中既有帝王的算计，也有面对未知挑战的兴奋，“这盘牵扯到人间铁骑与幽冥力量的棋局，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但愿你这新任的突利可汗，比你那刚愎自用的叔父更懂得审时度势，更明白……与一条苏醒的巨龙相邻，该如何自处。”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新的、既充满无限机遇又暗藏莫测风险的道路，正在北方广袤的草原与苍茫的天空之下，缓缓展开。而他的帝国，必须同时握紧人间的剑与应对超凡的盾，才能在这波澜云诡的大时代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