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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的暴雨,如同一个癫狂的醉汉,倾尽了最后一滴浑浊的泪,最终只剩下无力的呜咽。风卷着残余的湿冷,刮过荒坡上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碎瓷堆。破窑前那道浅沟,彻底沦为一片泥泞的沼泽,浑浊的泥水里漂浮着枯草的残骸和几片深褐色的、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烂叶。

李青禾是在泥水里醒来的。

冰冷的泥浆包裹着她,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麻木的皮肉和骨头缝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霉烂土腥气。这气味来自她的身下——那堆被她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的、枯槁的粟穗。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顽石,一点点艰难地浮起。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碰到湿滑、冰冷、带着腐烂植物特有黏腻感的粟穗。一股巨大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但她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如同被砂轮反复打磨过,干裂刺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冰冷的泥水从她褴褛的衣衫上哗啦啦流下。身下那堆“珍宝”露出了真容:深褐色的粟秆被雨水泡得发黑、发胀,如同腐烂的水草。那些干瘪枯槁的穗头,此刻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垂着,颜色变成了更加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深褐色。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变、泥土腥气和腐烂草根的恶臭,正从每一根泡胀的穗头、每一片糜烂的叶片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弥漫在雨后死寂的空气里,浓得化不开。

李青禾跪坐在泥水里,布满血丝、被雨水泡得红肿刺痛的眼睛,空洞地扫过这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粮”。没有狂喜,没有悲恸,甚至没有绝望。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巨大的麻木。身体像一具被抽走了筋骨的皮囊,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只有胸腔里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提醒着她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的天际线透出一丝惨白,雨后的寒气更加刺骨地钻进骨髓时,求生的本能,如同灰烬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开始艰难地闪烁。

粮……粮还在……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执拗,在她空荡荡的脑子里盘旋。她必须把这堆东西弄回去。必须。

她挣扎着,用那双早已失去知觉、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和血痂的手,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开始拢起那些湿漉漉、沉甸甸、散发着恶臭的粟穗。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搅动一滩腐肉。冰冷黏腻的触感,混合着刺鼻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没有箩筐,没有簸箕。她只能脱下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被泥水浸透的破烂外衫——那是她唯一一件勉强能蔽体的衣物。她将它铺在泥水里,然后将粟穗一把一把、连同粘连的泥浆和腐烂的草屑,捧到破布上。动作机械而僵硬,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当她终于将所有的粟穗都拢到破布上时,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收获”已经堆成了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丘。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破布的四个角死死攥住,打了一个粗陋的结。然后,她弓起早已麻木僵硬的腰背,如同拖着一条沉重的锁链,也如同拖着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步一陷,在泥泞的荒坡上,朝着破窑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沉重的布包在泥水里拖行,留下一条深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痕。每一步,都耗尽她最后一丝气力。膝盖在泥水里打颤,腰背的旧伤爆发出尖锐的撕裂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喉咙深处灼烧般的剧痛。视线被汗水、泥水和极度的疲惫彻底模糊,扭曲成一片灰暗晃动的光影。

终于,她拖着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布包,如同拖着一个沉重的耻辱,挪回了破窑。窑洞里弥漫的霉腐气息,与布包里散发出的腐烂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与腐臭和绝望的拉锯战。

破窑狭小的空间,彻底被那股浓烈的霉烂土腥味占据。李青禾将那个沉重的布包解开,把湿漉漉、沉甸甸的粟穗摊开在窑洞内相对干燥些的角落。她不敢堆叠,怕里面彻底烂透。她像守护着随时会熄灭的炭火,日夜守着这堆“粮食”。

天,终于放晴了。毒辣的日头重新悬挂在毫无遮拦的西坡顶上,炙烤着大地。李青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身体的虚弱,将那些依旧湿冷、散发着恶臭的粟穗,一捧一捧地搬到窑洞外滚烫的碎瓷地上暴晒。

灼热的阳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汗水混着泥污,在她枯槁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她守着那摊铺开的、深褐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粮”,如同守着自己的坟墓。

阳光无情地蒸发着水分。粟穗表面的水汽迅速消失,但那股浓烈的霉烂土腥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高温的蒸腾下,变得更加浓烈、更加刺鼻!如同无数只腐烂的老鼠被扔进了蒸笼!那味道钻进鼻孔,直冲脑髓,熏得人头昏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李青禾强忍着剧烈的恶心感,一次次地用手翻动那些粟穗,让它们尽可能均匀地接受烈日的炙烤。手指触碰到的粟穗,外部被晒得滚烫发硬,但内部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湿冷和绵软。一些穗头在翻动中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灰扑扑、干瘪如沙砾的粟粒,更多的,则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霉斑般的深褐色,粘连着腐烂的穗壳碎屑。

她不敢细看。只是麻木地翻动着。阳光将粟穗的颜色晒得更深,如同焦炭,那股恶臭也似乎被阳光烤得凝固在了空气里,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破窑周围,连盘旋的苍蝇似乎都少了许多。

晒了三天三夜。粟穗终于被晒得焦脆干硬,轻轻一碰就“簌簌”作响。那股浓烈的霉烂土腥味,似乎也被极度的干燥压制住了一些,变成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顽固的、如同陈年老灰堆里散发出的陈腐气息。

该脱粒了。

李青禾找来了那块相对平整、布满龟裂的破瓷板。她将晒干的粟穗一小把一小把地放在瓷板上,然后,用那块捡来的、边缘还算锋利的碎瓷片,代替连枷,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刮擦、敲打。

“嚓……嚓……嚓……”

单调而沉闷的声音在死寂的破窑前响起。每一次刮擦,都有深褐色的穗壳碎屑和灰扑扑的秕糠飞溅起来,在灼热的阳光下形成一片迷蒙的、带着浓烈陈腐气味的粉尘。细小的碎屑钻进她的鼻孔,呛得她不住地咳嗽。汗水混合着粉尘,在她脸上糊成一层泥壳。

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刮擦,敲打,然后将打下的混杂着大量秕糠、穗壳碎屑和少量灰扑扑粟粒的混合物拢到一边。枯槁的粟秆在她手下碎裂,发出干涩的悲鸣。那些深褐色的、带着烧伤痕迹的叶片,早已变得焦脆,一碰就碎成粉末。

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身体早已超出了极限,每一次抬起手臂都如同搬动千斤巨石。腰背的刺痛变成了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视线在粉尘和汗水里模糊不清。但她不能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脱粒,交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当最后一把枯槁的穗头在碎瓷片下彻底碎裂时,李青禾面前,终于堆起了两小堆东西。

一堆,是深褐色、带着霉斑的、细碎如尘的穗壳和秕糠混合物,散发着浓烈的陈腐气息。

另一堆,是混杂着大量秕糠、碎壳和泥土的灰扑扑的粟粒。它们干瘪细小如同沙砾,毫无光泽,大部分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间或夹杂着一些深褐色的、明显霉变或未成熟的小粒。这是她熬过虫、毒、旱、雨,用命换来的“粮食”。

还需要扬场。把秕糠和粟粒分开。

没有风车,没有簸箕。她只能等风。

她跪坐在滚烫的碎瓷地上,守着那两小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收获”,如同守着两座小小的坟茔。毒辣的日头晒得她头晕目眩,身体的水分似乎已经被彻底榨干。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终于,午后,起风了。不是清风,是西坡上常见的、裹挟着沙尘和碎瓷粉末的干热风。

李青禾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她挣扎着爬起,抓过旁边一个豁口的大破碗,舀起一小碗混杂着秕糠的粟粒。她走到窑洞前一小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站定。迎着那干燥、灼热、带着沙尘的风,她将碗举到齐肩的高度,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碗里的混合物猛地向上、向前方扬洒出去!

“呼——!”

灰黄色的混合物被抛向半空!干燥灼热的风瞬间卷过!

奇迹发生了!

那些轻飘飘的秕糠、碎壳和细微的尘土,被风卷着,如同灰色的烟雾,瞬间飘散开去!而相对沉重些的、灰扑扑的粟粒,则如同细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泥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干净的圆弧!

成了!

李青禾的心脏猛地一跳!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眩晕,立刻扑过去,小心地将地上那层灰扑扑的粟粒拢起来。虽然依旧混杂着不少细小的碎屑和尘土,但比起刚才那堆污秽的混合物,这已经干净得如同珍宝!

她如法炮制。一小碗,一小碗地扬。每一次扬起,秕糠飞散,如同灰色的迷障,迷蒙了她的眼,呛入她的喉鼻,带来剧烈的咳嗽。细小的沙尘刮擦着她裸露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但她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一点点、如同沙金般被风筛选出来的灰扑扑的粟粒。

扬一场,拢一场。再扬一场,再拢一场。

动作越来越慢,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扬起,都耗尽她最后一丝力气。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视野在灰黄的秕糠粉尘和极度的疲惫中,彻底变成一片摇晃的、模糊的光斑。

当最后一碗混合物被扬洒出去,秕糠被风吹散,粟粒跌落尘埃时,李青禾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滚烫的碎瓷地上。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她毫无感觉。

在她面前,摊开在她那件破烂外衫上的,是经过暴晒、脱粒、扬场后,最终得到的“粮食”。

灰扑扑的、干瘪细小的粟粒,如同被遗弃在河滩亿万年的砂砾,毫无生气。它们堆在一起,只有可怜的一小堆,甚至无法填满她那双沾满泥污血痂的手掌。粟粒间依旧混杂着无法被风吹走的细碎泥土和深褐色的穗壳碎屑,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尘土和陈腐谷物的、难以言喻的、令人毫无食欲的气味。

这就是她所有的收成。耗尽心血,熬过万千劫难,从“窑工坟场”的碎瓷堆里,从虫口、毒药、暴雨和干旱中,硬生生抠出来的、最后的活命粮。

李青禾呆呆地看着这一小堆灰扑扑的“砂砾”。麻木的心湖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捧起一小捧。

干瘪的粟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带着粗粝的触感。很轻。轻得如同捧着一捧枯叶燃烧后的灰烬。

她需要知道它有多重。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她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回破窑。在那堆破烂里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了那截用草绳系着、当作秤砣用的、沉甸甸的碎瓷块,还有那根用坚韧的荆条反复打磨、刻着模糊刻度的简陋秤杆。

她回到那堆灰扑扑的粟粒旁。将破烂外衫的四个角系紧,做成一个简陋的包裹,将那堆粟粒小心翼翼地、一粒不落地倒了进去。然后,她将那沉甸甸的碎瓷秤砣挂在秤杆一端,另一端,极其小心地挂上那个装着全部收成的、轻飘飘的布包。

秤杆,在她枯瘦、颤抖的手中,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寻找着平衡。

她佝偻着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秤杆上那几道模糊的刻度。窑洞外灼热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她脚下投下一条细长而扭曲的阴影。汗水早已干涸,皮肤紧绷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空瘪的胸腔,发出空洞的回响。

秤杆终于微微颤抖着,停住了。

那根粗糙的、带着毛刺的荆条秤杆,在她枯瘦如柴、布满裂口和血痂的手掌中,微微颤抖着,终于艰难地停在了某个微妙的倾斜角度。秤杆的一端,是那块沉甸甸的、用草绳紧紧系住的碎瓷秤砣,粗粝的棱角在灼热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另一端,是那个由破烂外衫系成的、轻飘飘的包裹,里面装着灰扑扑的、如同被榨干了最后一点水分的砂砾般的粟粒。

李青禾佝偻着腰,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折后勉强站立的枯苇。她布满血丝、被浓烟、毒气和烈日反复折磨的眼睛,此刻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秤杆上那几道用石片反复刻划、早已模糊不清的刻度线上。

汗水?早已没了。皮肤紧绷,干裂的嘴唇如同久旱的河床,裂开细小的血口。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和碎瓷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唯有胸腔里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空瘪的胸腔,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在她自己的耳膜里轰鸣。

窑洞外,西坡的烈日如同熔化的金汁,无情地泼洒在荒芜的碎瓷堆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洞内却弥漫着一股凝固的、混合着陈腐谷物、泥土腥气和汗馊味的死寂。

秤杆,那根维系着她所有挣扎、所有苦难最终重量的荆条,终于静止了。

她的目光,顺着秤杆微微上翘的那一端——挂着粟粮包裹的那一端——缓缓移动,艰难地聚焦在下方那条代表着“百斤”的、最粗最深却依旧模糊的刻痕上。

包裹的底部……悬着。

离那条象征着生存底线的刻痕……悬着。

隔着一段微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又如同天堑般的距离……悬着!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她早已冻僵麻木的脚底板,顺着脊椎,如同一条剧毒的冰蛇,猛地窜上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不够……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恶毒,狠狠地、猝不及防地烫在了她的意识深处!烫得她灵魂都在剧烈地抽搐!

不!不可能!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慌和难以置信的蛮力,猛地从她残破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几乎是扑上去的!双手死死抓住那根颤抖的秤杆!布满血痂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粗糙的荆条木纹里!她拼命地、疯狂地将秤杆上挂着粟粮包裹的那一端往下压!往下压!试图让它触碰到那条该死的、决定生死的刻痕!

“下去!下去啊!” 无声的嘶吼在她干裂的胸腔里翻腾、冲撞!

秤杆在她蛮力的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挂着秤砣的一端被高高翘起。那沉甸甸的碎瓷块在空中危险地晃动着。然而,无论她如何死命下压,装着粟粮的包裹底部,离那条刻痕始终隔着一线微不可察却又坚不可摧的距离!

那距离,是如此的微小,微小到可以用一粒粟来填满。却又如此的巨大,巨大到足以将她这半年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血泪、所有在绝望深渊里抓住的微弱希望,彻底碾碎成齑粉!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猛地从她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她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颓然松开。秤杆剧烈地反弹、晃动!装着粟粮的包裹猛地向下一坠!秤砣也随之沉落!

“啪嗒!”

一声轻响。包裹的底部,终于……轻轻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条代表着“百斤”的刻痕!仅仅是一触!秤杆随即又恢复了微妙的倾斜,包裹再次悬空!

但那瞬间的触碰,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微弱火花,瞬间点燃了她眼中最后一点濒死的疯狂!

碰……碰到了!碰到了!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那根刚刚稳定下来的秤杆!包裹底部,似乎……似乎正好压在刻痕上?不,是悬着?光线太暗,刻痕太模糊!她看不清!

必须看清!必须确认!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偏执,瞬间主宰了她!她猛地抓起那个轻飘飘的包裹,像是抓着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踉踉跄跄地冲出破窑!她要去晒场!那里开阔!那里有光!那里有全村人见证的公平!

她要去过秤!用村里那杆公用的、刻着清晰星花的、代表着官府意志的大秤!

她要去称一称!称一称这堆灰扑扑的砂砾,到底够不够填满那该死的、一百斤的税粮窟窿!

正午的晒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烧红的铁鏊子。滚烫的青石板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被烤得滋滋作响,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新麦焦香、陈年谷糠和牲畜粪便的、属于收获季节特有的、沉甸甸的复杂气味。

晒场上人影绰绰。刚刚结束夏收的农人们,正将自家金黄的麦粒铺开暴晒,用木锨翻动,扬起一片片金黄色的尘雾。箩筐、簸箕、连枷堆放在场边。粗犷的说笑声、木锨刮擦石板的刺耳声、牲口的响鼻声交织在一起,嘈杂而充满一种疲惫的生机。

李青禾的出现,如同滚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冰冷的水。

她佝偻着腰,几乎将上半身折叠起来,像一个被岁月和苦难压垮的老妪。枯槁的头发被汗水(或许是刚才奔跑的虚汗)和尘土黏成一绺绺,紧贴在青灰色的额头上。身上那件勉强蔽体的破烂衣衫,早已看不出本色,沾满干涸的泥浆、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和草屑。她赤着脚,脚底满是泥污和细小的伤口,每一步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都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湿气的泥印。

最刺目的,是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破烂衣衫系成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包裹里透出的不是金黄的麦色,而是一种灰扑扑的、如同陈年灶灰般的黯淡颜色。

喧闹的晒场瞬间安静了许多。翻动麦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究、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齐刷刷地扎在她身上。

“嘶……是西坡那个……”

“她还真弄出点东西来了?”

“那是什么?灰不拉几的……粟?能叫粟吗?喂鸡都嫌硌牙吧?”

“臭死了……隔这么远都闻见一股霉味……”

“看她那样子……造孽哟……”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蝇群,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些目光,有的像看一个怪物,有的像看一堆移动的垃圾,有的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李青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晒场中央那根粗大的、黑沉沉的木柱上——那里挂着一杆巨大的、黄铜秤盘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官秤。秤杆是厚重的硬木,上面镶嵌着清晰闪亮的铜星花,代表着官府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斤两。秤砣是生铁铸成,沉重无比,用粗麻绳系着。

村正王有田,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精瘦干练的老汉,正背着手站在秤旁,和几个村老说着什么。他穿着半新的靛蓝粗布褂子,脸上带着收获季节特有的、混杂着疲惫和满足的红光。

李青禾抱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穿过那些金黄的麦堆和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向那杆大秤。她的脚步沉重而拖沓,在寂静的晒场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王有田也看到了她。他脸上的红光迅速褪去,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认出了那个包裹,更认出了包裹里那堆灰扑扑东西的来源——西坡,窑工坟场。一股浓烈的、带着霉烂土腥的怪味随着她的靠近而飘来,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深深的忧虑。

李青禾走到秤前,停下。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王有田。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却又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执拗。

“村正……”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抠出来的,“过……过秤。”

王有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怪味的包裹,又看了看李青禾枯槁绝望的脸,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朝旁边一个帮忙的年轻后生挥了挥手。

“栓柱,给她过。”

叫栓柱的后生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此刻脸上也写满了不情愿。他皱着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李青禾和她怀里的包裹,磨蹭着上前。

“放……放盘里。” 李青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将怀里的包裹往前递。

栓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极其嫌恶地、小心翼翼地勾住包裹打结的地方,像提着一袋瘟鸡似的,远远地拎着,快走两步,将那灰扑扑的包裹“咚”的一声,丢进了巨大的黄铜秤盘里。

这一丢,包裹口散开了一些。灰扑扑、干瘪细小的粟粒混杂着深褐色的碎壳和尘土,暴露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变和陈腐谷物的怪味,瞬间在晒场上弥漫开来,压过了新麦的焦香。

“呕……” 离得近的几个妇人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脸上露出极度恶心的表情。

“老天爷,这什么东西……”

“这也能叫粮?喂猪猪都不吃吧?”

“真是晦气……”

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比刚才更加响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栓柱也被那味道熏得直皱眉头。他屏住呼吸,动作粗鲁地调整了一下包裹,尽量不让里面的东西撒出来,然后才踮起脚,极其费力地将那沉重的生铁秤砣挂上秤杆的另一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杆象征着公平(或者说,税赋铁律)的大秤上。

秤杆,那根粗壮厚重的硬木秤杆,在巨大的生铁秤砣和那包轻飘飘的灰粟面前,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寻找平衡。

时间仿佛凝固了。晒场上只剩下热浪扭曲空气的滋滋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李青禾佝偻着身体,头几乎垂到了胸口。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向上斜睨着,钉子般钉在秤杆上那些清晰闪亮的铜星花上。每一个铜星,都代表着一斤的重量,都代表着一道催命的符咒。

秤杆在栓柱的微调下,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向下倾斜。挂着秤砣的一端,沉甸甸地下坠。挂着粟粮包裹的一端,如同溺水者般,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

李青禾的心脏,随着秤杆的每一次微小移动而疯狂搏动!每一次向上抬起的迹象,都让她眼中那点濒死的火星猛烈地跳跃一下!碰到了!要碰到了!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条冰冷的刻线!

终于!秤杆在剧烈的颤抖后,猛地一顿!稳住了!

挂粟粮的一端,高高翘起!秤砣的一端,沉沉坠下!那根粗大的秤杆,斜斜地指向天空,指向那轮无情炙烤着大地的烈日!

李青禾眼中的火星瞬间爆燃成狂喜的火焰!她猛地抬起头!成了!悬着!是悬着的!但刚才……刚才明明好像碰到了?!

“九十八斤!” 栓柱踮着脚,眯着眼,仔细辨认着秤杆悬停位置对应的铜星花,扯着嗓子大声报出了那个数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晒场上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九十八斤?

李青禾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秤杆!不可能!刚才秤杆明明往下沉了!她看到包裹碰到秤盘底了!一定碰到了!

“不……不对!” 她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秤……秤杆动了!刚才……刚才碰到了!是一百斤!是一百斤!” 她像是疯了一样,伸出血痂斑驳的手,就要去抓那根静止的秤杆!

“哎!你干什么!” 栓柱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她枯瘦的手臂,力气很大。李青禾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站稳后,依旧死死盯着秤杆,眼中是破碎的、疯狂的执念。

“栓柱看得清楚!” 旁边一个村老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秤杆悬着,就是不够!”

“就是!那堆灰渣子,能有九十八斤都算撑死了!” 有人附和道,语气里满是鄙夷。

“看她那疯样,还想赖秤不成?”

“西坡那鬼地方能种出什么正经粮食?全是些喂牲口的秕糠!”

议论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鄙夷、嫌恶、冷漠、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勒得她喘不过气。

王有田一直沉默地看着。他看着李青禾眼中那点狂喜化为绝望的灰烬,看着她被推搡后摇摇欲坠的枯槁身影,看着她那双死死盯着秤杆、布满血丝和疯狂的眼睛。他脸上的“川”字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霉烂土腥味让他眉头皱得更紧。他背着手,踱步到那巨大的黄铜秤盘旁,目光扫过秤盘里那堆灰扑扑、散发着怪味的“粮食”,又扫了一眼那根斜指向天的、冰冷的秤杆。

“九十八斤……” 王有田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秤砣落地般的分量,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如同风中残烛般站立不稳的李青禾,那眼神里有叹息,有无奈,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税粮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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