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苍穹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太行山的脊梁上。酝酿了数日的寒流终于撕开了最后的矜持，一场冰冷的冬雨夹着细碎的雪粒子，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狂暴地抽打着大地。雨水在冻结的泥地上迅速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新加固的工事外壁，发出令人烦躁的“哗哗”声。能见度极低，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雨帘雪幕，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雨声、雪粒敲打万物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潜藏在自然喧嚣之下，令人骨髓发凉的死寂。
清水根据地的心脏——陈征指挥部所在的李家坳，此刻如同蛰伏在暴风雨中的巨兽，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弦。根据陈征的紧急命令，非战斗人员已在天黑前全部疏散完毕，村庄里只剩下荷枪实弹的战士和必要的指挥、后勤人员。临时加固的掩体、匆匆挖掘的散兵坑、伪装巧妙的暗哨点，在雨雪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泥、桐油（新浸透的木柄武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气味。紧张，像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比这刺骨的寒雨更让人难以忍受。
“利刃”小队的轮值警戒点，设在村庄西侧一处视野相对开阔、能俯瞰进村主要小路的半塌石磨坊二层。这里原本是村妇磨粮食的地方，此刻断壁残垣间，孙猛裹着一件半湿的羊皮袄，像一尊石雕般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石墙后。他的位置极佳，既能通过一个狭窄的射击孔观察小路和前方开阔地，又能利用磨坊倒塌的梁柱和石碾形成的天然屏障遮蔽自己。雨水顺着他粗硬的短发流下，在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汇成小溪，他却浑然不觉，那双猎鹰般的眼睛透过雨幕，死死地钉在下方那片被黑暗和混沌吞噬的区域。他的耳朵，在呼啸的风雨声中，极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高胜寒临行前（去检查外围诡雷和暗哨）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岚’来了，山本那老鬼子的爪子磨得更利了。百式冲锋枪，射程近但泼水一样快，专打近身混战；九九式狙击枪，带2.5倍镜，能在这种鬼天气里要人命；还有他们的炸药，威力大，动静小……猛子，今晚你的耳朵和鼻子，比眼睛更重要！任何不对劲，哪怕是一只鸟飞错了方向，立刻示警！宁错勿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雨势似乎小了些，但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水汽，打着旋儿扑向磨坊。孙猛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再次确认了手中那支加装了简易防雨布的三八式步枪的枪栓。枪身上，“铁蒺藜”的菱形刻痕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风雨完全掩盖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孙猛高度戒备的神经！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金属摩擦声，而是一种……类似湿布快速掠过枯草叶的“沙”声，极其短促，来自磨坊下方靠近小路左侧的一片灌木丛！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孙猛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不是野兽！野兽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如此刻意地控制行动声响，更不会选择贴着可能有暗哨的路径边缘移动！他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扫向那片区域。灌木丛在风雨中剧烈摇摆，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就在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几根原本被积雪压弯的枯草茎，此刻却诡异地向上弹起了一小截，仿佛被什么东西快速蹭过！
紧接着，几乎是同时，在更远一点，靠近磨坊右侧下方一个低洼积水处，孙猛的眼皮猛地一跳！浑浊的积水表面，似乎极其短暂地漾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不是雨滴砸落的圆形扩散，而是像……某种细长的物体（比如枪管？）极其小心地探入水中又迅速收回造成的线形波动！
两个点！一左一右！间隔不过二三十米！绝不是巧合！
孙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沉到了谷底！敌人来了！而且绝对是高手！他们像融化的雪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眼皮底下！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或喘息声！
不能等！敌人显然在摸索前进，目标直指村庄核心！一旦让他们再靠近，或者分散潜入，后果不堪设想！
孙猛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枪口探出射击孔，不是瞄准（根本看不见具体目标），而是朝着下方小路左侧那片可疑灌木丛的大致方位，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三八式步枪那特有的、在风雨中依然显得格外尖锐刺耳的枪声，如同撕裂布帛的利刃，瞬间刺破了李家坳死寂的雨夜！枪口焰在黑暗中一闪而逝，照亮了孙猛那张因极度紧张和决绝而扭曲的脸庞！
枪声就是命令！就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孙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风雨，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 “敌袭——！西边小路！渗透！！” 他吼完，根本不顾暴露位置的危险，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动作快如闪电！
“噗噗噗噗——！” 就在他身体离开原位的刹那，一串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子弹，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蜂般狠狠钉在了他刚才倚靠的石墙内侧！子弹打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爆响，碎石粉末混合着硝烟味四溅开来！是百式冲锋枪！那种独特的、如同撕扯亚麻布般的连发声！敌人果然装备了这种近战利器，而且反应快得惊人！
“哒哒哒哒——！” “砰！砰！” 孙猛的枪声和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死寂的战场！村庄外围预设的几处暗哨和火力点，立刻朝着孙猛示警的方向猛烈开火！中正式、汉阳造、缴获的三八式，甚至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也咆哮起来！枪口焰在雨夜中疯狂闪烁，交织成一片短暂而致命的火网，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小路两侧的黑暗区域。曳光弹划出短暂而明亮的轨迹，撕裂雨幕，照亮了下方泥泞的地面和摇曳的灌木丛。
“呃啊——！” 一声压抑而短促的惨叫从下方传来，显然有渗透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扫中！但更多的子弹，则如同石沉大海，没入无边的黑暗和风雨中。
“狙击手！注意隐蔽！”警卫连副连长王虎的吼声在纷乱的枪声中响起，充满了惊怒。
“噗！” 话音未落，王虎身边一个正依托土墙向外射击的战士，头部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染红了湿漉漉的泥土。伤口精准地位于眉心！是日军的狙击手！在这种恶劣的视距和环境下，依然能进行如此精准的狙杀！
渗透进来的日军特工队——“岚”，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战术素养和精良装备。遭到火力拦截后，他们并未慌乱撤退，反而像被惊扰的毒蛇，瞬间展开了凶狠的反噬！
“嗒嗒嗒嗒——！” 更多的百式冲锋枪开始咆哮，短促而密集的连射从多个方向同时响起，压制着暴露出来的八路军火力点。那种独特的、高射速带来的撕裂布匹般的枪声，在雨夜中格外瘆人，瞬间盖过了大部分步枪的声音。子弹泼水般扫过土墙、掩体边缘，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轰！轰！” 两声沉闷的、几乎被风雨声掩盖的爆炸接连响起，位置就在村庄外围的两处简易路障附近！爆炸的火光并不猛烈，但冲击波却异常集中，瞬间将堆砌的沙包、拒马炸得四分五裂！是日军的特种炸药！威力大，动静小，专门用于开辟通路！硝烟混合着泥土和水汽冲天而起，一条通往村内的通道被强行撕开！
“突击组！目标，中心院落！火力掩护！” 一个冰冷、短促、用日语发出的命令声，在冲锋枪的间隙隐约传来，如同毒蛇的嘶鸣。显然，山本的目标极其明确——陈征的指挥部！
数条鬼魅般的身影，利用爆炸产生的短暂混乱和硝烟的掩护，从被撕开的路障缺口处，借助地形和同伴的火力压制，以极其迅捷而低矮的姿态，向着村内中心那处亮着微弱灯火（指挥部）的院落猛扑过去！他们穿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色雨披或作战服，动作矫健无声，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阴影。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指挥部！” 警卫连长赵大刚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式，从掩体后跃出，试图带人封堵缺口。“同志们！跟我上！为了根据地！杀——！”
“连长小心！”旁边的战士惊叫。
“噗噗噗——！” 一串冲锋枪子弹如同长了眼睛般扫来，赵大刚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胸口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步枪“哐当”落地，眼中带着不甘和愤怒，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泥泞之中。
“连长——！” 悲愤的吼声响起。警卫战士们的眼睛瞬间被怒火烧红，他们不顾一切地开火，试图阻止那几条扑向指挥部的致命阴影。然而，日军的火力压制实在太猛，百式冲锋枪泼洒的弹幕和精准的狙击子弹，将任何试图露头拦截的人死死按在掩体后。不断有战士在露头射击的瞬间被击中倒下，鲜血染红了雨水。
磨坊二层，孙猛目睹了连长牺牲的惨状，目眦欲裂！他刚换上一个新弹夹，正要不顾一切地向下方的突击组射击——
“咻——！” 一颗狙击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打在身后的石碾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对方狙击手盯死他了！
孙猛被迫再次缩回掩体，胸膛剧烈起伏。他听到下方突击组快速逼近指挥部的脚步声和那令人心寒的冲锋枪点射声越来越近！指挥部危在旦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日军炸药猛烈得多的爆炸，突然在村庄东侧外围响起！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紧接着，是炒豆般密集、但节奏分明的枪声！不同于日军百式的撕裂声，也不同于警卫部队略显杂乱的火力，这枪声精准、稳定、带着一种冷酷的韵律感，如同死神的鼓点！
“利刃！是队长他们回来了！” 孙猛心中狂吼，一股巨大的希望瞬间冲散了绝望！
高胜寒回来了！他和他那支真正的尖刀，在最危急的时刻，如同暗夜中亮出的獠牙，狠狠地从侧后方咬向了“岚”队的腰眼！
高胜寒带领的“利刃”主力，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侧翼。他们并未直接冲击村口，而是精准地绕到了日军渗透部队的侧后方，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避开了正面交火的死亡地带。
“狙击组！三点钟方向，土墙后，机枪手！干掉他！” 高胜寒冰冷的声音通过手势和极其简短的命令传达下去。他本人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紧贴在一段残破的矮墙后，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战场态势。
“砰！” 几乎在高胜寒命令发出的同时，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可能是莫辛纳甘或加兰德）划破雨夜。村庄外围一处正用百式疯狂扫射压制警卫部队的日军机枪火力点，射手头部猛地爆出一团血雾，身体一歪，机枪顿时哑火！
“诡雷组！b区，给他们加点料！” 高胜寒再次下令。两名“利刃”队员如同狸猫般窜出，将几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外形怪异的小装置，迅速布置在日军可能撤退或增援的路径上。那是高胜寒结合所学和本地条件特制的绊发\/压发混合诡雷，装药正是经过李铁锤改良稳定性的苦味酸增强型炸药，威力集中，破片歹毒。
“突击组跟我！目标，村内突击的鬼子！火力掩护！” 高胜寒低喝一声，猛地从矮墙后跃出！他手中端着的，赫然是一支在近战中威力巨大的霰弹枪（可能是缴获或改造的）。王强和另一名手持驳壳枪（快慢机状态）的队员紧随其后，形成一个锐利的三角突击箭头，直插向那几条即将扑到指挥部院墙下的“岚”队突击组！
“砰！砰！砰！” 高胜寒手中的霰弹枪发出沉闷而震撼的怒吼！每一次击发，都是一片致命的钢雨泼洒而出！在近距离巷战中，这种面杀伤武器简直就是噩梦！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日军特工，被迎面而来的霰弹瞬间打得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洞！
“嗒嗒嗒嗒——！” 王强的驳壳枪也打出了长点射，子弹精准地扫向因霰弹轰击而出现混乱的日军。另一名队员则负责警戒侧翼，用精准的点射压制可能出现的冷枪。
“八嘎！侧翼！‘利刃’！” 扑向指挥部的日军突击组遭到了来自侧后方的致命打击，阵型瞬间被打乱！他们显然没料到高胜寒会来得如此之快，切入的角度如此刁钻狠辣！有人试图调转枪口，但高胜寒三人如同附骨之疽，利用残垣断壁快速逼近，霰弹枪和驳壳枪的火力在近距离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与此同时，“利刃”的狙击手（可能是周桐）如同战场上的死神，冷静地收割着暴露出来的高价值目标。又一个试图架设掷弹筒的日军特工刚露出半个身子，就被一颗精准的子弹掀开了天灵盖。
“轰！轰！” 高胜寒预先布置在侧翼的诡雷被触发爆炸！火光中，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显然有试图从侧翼包抄或增援的日军中了招！那加了料的苦味酸炸药爆炸声沉闷，但破片杀伤力极其骇人！
山本大佐（此时他可能并未亲自参与第一波突击，而是在外围指挥）通过电台听到了前方突击组遭遇“利刃”强力阻击和侧翼诡雷爆炸的报告，他那张隐藏在雨披兜帽下的脸，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精心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