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方才因周子睿推门而入时带进来的那点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他袖口沾着的半片梧桐叶、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嘴角,好不容易将空气里盘踞许久的紧绷感冲散了些,像初春河面刚化开的薄冰,还没来得及顺着水流淌开,便被沈继安接下来的话语狠狠攥住,瞬间冻成了密不透风的冰壳。窗外的风本还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轻轻撞在雕花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此刻也像是被室内骤然下沉的低气压吓退,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唯有墙上那座镀铜边框的老式壁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用细针敲在人心尖上,把空气里的凝重敲得更沉,连呼吸都像是要带着冰碴儿。
沈继安指尖搭在红木书桌边缘,指腹轻轻摩挲着桌面上“松鹤延年”的雕花纹路——那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却没冲淡他身上的沉稳气场。
他的目光像淬了寒的墨,平稳地扫过傅凌川:年轻人穿着挺括的深灰衬衫,领口系得规整,可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耳尖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早就在心里把后续可能的变数过了好几遍。
视线又掠过周子睿,少年刚在沙发上坐定,屁股还没焐热,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真皮纹路,指节泛着浅白,眼底还带着“突然被拉入伙”的恍惚,显然没完全消化眼前的局面。
沈继安的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裹着一层不容置喙的锋芒,像一把精准卡在刻度上的标尺,分毫不差:“既然要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连半分可能被揪住的破绽都不能留,那眼下这点力气——仅凭你们几个还带着冲劲、没经过多少风浪的年轻人,远远不够。”
话音落下的间隙,他刻意顿了两秒。这两秒里,室内的寂静仿佛被拉得无限长,连壁钟的“滴答”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而后,他的目光先沉沉落在傅凌川身上,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决断,像是在铁板上敲下印记:“凌川,现在就给你爷爷去个电话,让他亲自来这里一趟。”
“爷爷?”傅凌川喉结猛地向上滚了一下,又重重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胸口闷得发紧,像是压了块浸了水的棉花。
他太清楚爷爷傅正擎在傅家的分量——那位老人今年已年过七旬,早在十年前就主动退居幕后,把傅氏集团的管理权彻底交给了父亲沈继安,平日里只在老宅里种种花、看看书,不再插手公司日常事务。
可在傅家那座深宅院里,爷爷的一句话,抵得过旁系亲属百句争辩;那双经历过商海风浪的眼睛,虽因年岁添了些浑浊,却依旧锐利得像鹰隼,总能轻易戳破所有虚晃的表象,任何藏在暗处的心思都瞒不过他。
更重要的是,爷爷是傅家少数知道他和星辰恋情的长辈——去年中秋家宴上,爷爷看出了他的心思,没说半句反对的话,只是拉着他的手,用带着老茧的指尖拍了拍他的手背,悄悄提点:“星辰那姑娘眼神亮,心性稳,你要是真喜欢,就得护好人家,别让她受委屈。
叔叔此刻要把爷爷请来,哪里是简单的“商量计划”?分明是要把这场本就带着风险、只能在暗处悄悄推进的事,彻底抬到整个傅家的台面上,让家族里最有话语权的人来定夺方向!
傅凌川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裤缝,深蓝色的西装裤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连布料纤维都像是要被扯断。脑子里还在飞速转着“爷爷来了会先问什么”
“要不要提前把前因后果捋顺,准备好说辞”的念头,沈继安的目光已经转了方向,落在了另一边的周子睿身上。
那道带着无形压力的视线刚扫过去,周子睿便像是有了感应,身体猛地一僵。沈继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推辞的意味:“子睿,你也一样。现在就联系你父亲,跟他说事情重要,务必请他抽时间过来一趟。”
“我……我爸?!”
周子睿像是被头顶劈下一道惊雷,浑身一震,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小半截,膝盖差点撞到茶几。
可刚起身,他又像是突然想起对面坐着的是沈星辰的父亲——那位红房子中的人物,又硬生生把身体压了回去,只是脊背绷得笔直,像根被拉直的尺子。他舌头像是打了个死结,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发颤,眼神里满是慌乱,连瞳孔都微微放大:“沈、沈叔叔,我爸他……他最近不是在忙城南的项目吗?会不会……”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没了底气。眼前瞬间浮现出父亲周明海那张永远紧绷的脸——父亲是出了名的严谨刻板,平日里他哪怕只是和朋友聚会晚回家半小时,父亲都会拿着家规手册,坐在客厅的红木椅上,劈头盖脸训斥他“心思不正、不务正业,将来怎么接手家里的事”。
要是让父亲知道,他不仅掺和进这种“瞒着家族长辈、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事里,牵扯到的对象还是傅家这样根基深厚、在本地举足轻重的人家,那股雷霆怒火,恐怕能把他烧得连渣都不剩!
刚才心里那点“能和傅凌川一起做事、像小说里的同盟一样”的刺激感,此刻早被铺天盖地的恐慌冲得一干二净,连点影子都没了。
他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哪是上了什么“同盟船”,分明是刚才一时脑热,被“一起解决问题”的说法冲昏了头,一脚踩空,直接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火坑,连伸手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父亲来了之后,会怎么当着沈继安的面,把他骂得抬不起头,说不定还会当场让他写检讨,彻底断了他“掺和闲事”的念头。
傅凌川眼角的余光刚扫到周子睿的脸,便见那原本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肤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像宣纸般煞白,连唇瓣都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副慌乱无措的模样,让他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定是被“请父亲过来”这件事吓得没了主意。
他心里何尝没有波澜?沈父这一步棋,显然是要把事情从“小辈间的谋划”彻底拉到“家族层面的同盟”,牵扯的人和事都翻了倍,风险与稳妥并存。可转念一想,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几个年轻人能兜得住的,要想彻底护住星辰、堵住所有可能的流言,确实需要更稳固的靠山和更周全的布局,沈父的考量,其实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傅凌川缓缓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点因意外而生的躁动渐渐平复。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周子睿紧绷的侧脸上,刻意放缓了眼神里的锐利,递过去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稳住”眼神——像是在说“别慌,有我在”,而后才转回头,看向书桌后神色沉稳的沈继安,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叔叔,我现在就去给爷爷打电话,确保他尽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