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辰坐在梨花木椅上,安静地听着父亲的话,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父亲话语里裹着的温度。一股暖流从心底慢慢涌上来,顺着血管漫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透着暖意。
她比谁都清楚,父亲身居高位,案头永远堆着一尺多高的文件,连陪母亲吃一顿完整的晚饭都要频繁看表挤时间,可即便如此,他对她和母亲的关爱从未打过半分折扣——
小时候她半夜发高烧,是父亲裹着外套抱着她冲进漫天风雪,皮鞋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却紧紧把她护在怀里;她第一次参加省级物理竞赛前夜紧张得睡不着,是父亲搬了张椅子坐在她书桌旁,陪着她一道一道复盘错题,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悄悄攥了攥手心,指尖触到裙摆细腻的布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决心一点点定下来——不能再隐瞒了。
这段藏在暗处的恋情,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好几个月,既怕说出来让父亲担心,又怕辜负傅凌川独自对抗压力的坚持。如今母亲病情稳定,她终于有勇气把一切摊开,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松绑,更是为了傅凌川——那个总把“我来处理”挂在嘴边的少年,不该一直一个人扛着所有风雨。
“爸,”她缓缓抬起头,原本清澈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不容动摇的坚定,像淬了光的星子,稳稳迎上父亲的视线,“关于未来的科研方向,我心里早就有了规划。理论物理这条路,不管是留在国内跟着顶尖团队做研究,还是去国外接触更前沿的课题,我都会一直走下去,绝不会半途而废。但在聊这些之前,有件事,我想如实告诉您。”
沈父端坐在书桌后,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挺括整齐,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的木纹上,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倒像是早就等着她主动开口,只无声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谈恋爱。”沈星辰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被轻轻投入镜面般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书房里的静谧,连空气都仿佛顿了顿。她没有回避,也没有犹豫,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在心底念过无数次的名字,每个字都透着认真:“是傅凌川,傅氏集团的傅凌川。”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连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阳光斜斜落在父亲的脸上,沈星辰能清楚看到他的神情——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眼底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早就从某些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端倪。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伸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杯盖与杯身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分明。
而后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温热的水汽从杯口漫出来,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那份久经世事的沉稳,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沈星辰没有停顿,继续缓缓说着,语速平稳,像是在讲述一段寻常的故事,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郑重——从高二那年全国物理竞赛集训营,两人因为一道复杂的天体力学题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在共同推导中发现彼此的思路互补而相识;到后来在学校图书馆的靠窗位置,常常并排坐着刷题,他会把难记的公式写在便签上递给她,她会帮他整理好散落的笔记,情愫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一次次眼神交汇中慢慢滋生;再到傅母林婉怡找到她,坐在咖啡馆的隔间里,语气里满是对她“普通家境”的轻视,甚至把一张填好数字的支票推到她面前,话里话外都是“你配不上凌川”的羞辱;最后是她和傅凌川在学校的香樟树下,踩着满地落叶约定,暂时把恋情转入地下,等他在傅氏集团站稳脚跟,有能力对抗家族压力,再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她没有刻意渲染自己当时的委屈,也没有夸大傅凌川的付出,只是客观地陈述着每一个细节,连傅母当时的语气、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都没有遗漏。
说到那张支票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解释:“那张支票我暂时收下了,锁在宿舍的抽屉最深处,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让傅母暂时罢手,不再找我的麻烦,也给傅凌川争取一点时间,让他能安心处理集团的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眼神也愈发明亮,像燃着小小的火苗:“他从来没有因为傅母的压力动摇过,甚至为了不让我受委屈,主动跟家里闹僵,好多次在电话里跟傅母争执。在他心里,我,还有妈妈的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现在他每天除了上课,还要抽时间去傅氏集团处理部分事务,常常忙到深夜才休息,就是想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凭自己的力量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爸,我相信他,也相信我们能一起熬过去。”
沈星辰说完,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的布料,指尖有些发凉。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清晰可闻,像是在轻轻叩击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也叩击着沈星辰那颗有些紧张的心。
沈父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杯底与打磨得光滑莹亮的红木桌面轻轻触碰,发出一声轻而闷的“咚”响,像一颗小石子落进深潭,悄然打破了书房里凝滞的寂静。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落在桌面,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纹里的沟壑——
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指尖随着思绪起伏,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笃、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透着不容错辨的沉稳,像在为接下来的话语铺垫着分量。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沈星辰身上,而是落在书桌一角那盏黄铜底座的台灯上,眼底深邃得像藏了片未散的晨雾,看不清半分翻涌的情绪——没有明显的赞同,也没有表露半分不满,只余下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静。
书房里的沉默又持续了片刻,窗棂外的阳光渐渐从他肩头移开,斜斜落在桌案上叠放的文件上,将“机密”二字的水印照得隐约可见,他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听不出喜怒,却裹着历经世事的通透:“傅家那小子……傅凌川。”
他刻意顿了顿,舌尖轻轻抵了抵下唇,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里的每一个字,又像是在脑海里快速梳理着关于这个年轻人的零星信息——
傅氏集团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开始接手家族业务,行事风格倒比同龄人沉稳几分。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倒是有几分胆色和担当。”
语气里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尾音却悄悄软了半分,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这份认可从不是冲着傅家的家世背景来的,而是对那个年轻人在家族压力下,没有选择妥协或放弃,反而愿意为了女儿扛下风雨的选择。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傅母林婉怡的行为做出半分评价。
到了他这个位置,见过的人心复杂、手段伎俩早已不计其数,林婉怡那种拿家世压人、用支票逼人的做法,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伎俩,连浪费口舌点评的必要都没有。
他真正关注的,从来不是这些旁枝末节的干扰,而是那个能让女儿卸下防备、愿意为之坦诚一切的年轻人本身——
关注他面对困境时,是选择逃避还是迎难而上;更关注他对女儿的心意,是停留在口头的承诺,还是藏在“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行动里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