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辰缓缓抬起眼，看向身侧的傅凌川。
那眼神里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对这份突然靠近的局促，有想道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犹豫，或许还有一丝“不必麻烦你”的客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个极轻的点头动作。
随后，她顺着傅凌川搀扶的力道，慢慢转过身，朝着操场外那栋爬满藤蔓的医务室走去。
秋日下午的阳光，早已褪去正午的灼热，变得温柔又绵长，像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纱，轻轻裹住两人的身影。
地面上，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几乎快要融为一体，随着他们的脚步轻轻晃动，时而重叠，时而错开，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傅凌川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原本轻快的脚步变得沉稳，每一步都和沈星辰的节奏保持一致，生怕走快了让她跟不上，牵扯到受伤的腰腹。
他甚至悄悄调整了搀扶的角度，让她能更省力地靠在自己手臂上，却又不会显得过分亲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操场旁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像细碎的耳语在耳边打转；还有彼此间有些微妙的呼吸声——沈星辰的呼吸因为腰腹的疼痛，带着轻微的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比平时浅了些；傅凌川的呼吸则比平时慢了半拍，带着点刻意的平稳，像是在配合她的节奏。
空气里没有半分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安静，像被阳光晒暖的湖水，泛着淡淡的涟漪，连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这是他们从开学认识以来，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傅凌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沈星辰的侧脸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小巧的耳垂，圆润的弧度透着淡淡的粉色，没有任何耳饰点缀，却显得格外干净；能看到她耳后那一小块白皙细腻的皮肤，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连细小的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还能看到她脖颈处细细的绒毛，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颤动，像春日里刚冒芽的小草。
她的身高不算矮，站在他身边刚好到他的肩膀，可骨架却小得惊人，肩膀瘦削，手臂纤细，靠得近了，更显得单薄，仿佛稍微用力一碰就会断掉。
可她眉宇间那股隐忍的倔强，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即使疼得脸色发白，嘴唇抿成紧绷的直线，也没皱着眉抱怨过一句，反而始终挺直着脊背，没有半分弯腰示弱的模样，像株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极强的韧性。
“刚才……谢谢你。”
快走到医务室门口时，沈星辰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再次开口。
这次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沙哑和脆弱，却多了点真诚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花，柔软又温暖。
“举手之劳。”
傅凌川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扶着她胳膊的手却依旧稳健，指尖甚至下意识地轻轻托了托，直到确认她站稳了，才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避免让她觉得被束缚。
医务室的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医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她看到沈星辰扶着腰、脸色苍白地走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病历本，快步走过来：“来，快坐在这里，我看看怎么了。”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铺着白色床单的诊断床。
校医用手轻轻按压沈星辰的腰腹，一边按一边轻声询问：“这里疼吗？是刺痛还是胀痛？刚才怎么弄伤的？”
随着按压的动作，沈星辰偶尔会轻轻蹙眉，却依旧配合地回答着问题。
很快，校医就给出了诊断结果：“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腰部肌肉拉伤了，还有点皮下淤青，没伤到骨头，放心吧。”
说着，她从靠墙的药柜里拿出一瓶棕色的药膏，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飘了出来，“这个药膏每天早晚各擦一次，擦的时候轻轻按摩两分钟，让药效渗进去。这几天别做剧烈运动，尽量别弯腰捡东西，多休息几天就能好。”
傅凌川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等在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
走廊的墙壁刷着淡绿色的油漆，有些地方因为年久已经斑驳，露出里面的白色墙皮，墙角还堆着几个装着清洁工具的纸箱。
他靠在墙上，双手插在浅灰色校服裤的侧兜里，目光落在窗外——夕阳正在缓缓西沉，将半边天空染成了一层瑰丽的橘红色，云朵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像被点燃的，又像融化的蜜糖，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他却没心思欣赏这难得的美景，脑子里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理不出头绪。
一会儿是沈星辰摔倒时那满是惊愕的眼神，黑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眼底还带着点未散尽的水光，像蒙了层薄雾的黑宝石；一会儿是刚才扶着她走路时，鼻尖萦绕的那股淡淡的气息——不是女生常用的甜腻香水味，是阳光晒过衣服的清香，混着一点她身上独有的、干净的皂角味，清淡却格外好记；还有她刚才道谢时，眼底那点真诚的暖意，和平时对他“视若无睹”的冷淡完全不同，像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烦躁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原本整齐的发型揉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看到她摔倒时，身体比大脑还快地冲了过去，连单杠都没来得及松手；扶着她走路时，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还会在意她是不是走得累；现在居然还站在医务室外面等她，连回教室的心思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要是让周子睿看到他这副模样，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还会调侃他“是不是转性了”。
他皱了皱眉，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可越想越乱，连指尖都有些发烫，心脏也跳得比平时快了些。
医务室那扇浅棕色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沈星辰从里面走了出来，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一管白色药膏——药膏管身纤细，印着黑色的药品名称和使用说明，包装简单却干净，管尾还留着校医刚拧好的痕迹。
大概是在医务室坐着缓了会儿劲，又吹了会儿空调，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
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色，像初春刚解冻的桃花，透着点柔和；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也被她用指尖轻轻捋到了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连眉骨的轮廓都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她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别扭——
身体下意识地向没受伤的右侧倾斜，肩膀微微下沉，左腿迈得比右腿慢半拍，每走一步都要先停顿一下，轻轻调整重心，生怕牵扯到后腰的伤处。
那模样，像只受伤后依旧强撑着的小鹿，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听到开门声，原本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傅凌川立刻站直了身体。
他刚才还插在浅灰色校服裤侧兜里的手，不知何时悄悄收了回来，指尖轻轻垂在身侧，目光紧紧落在沈星辰身上，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自然的关切，少了往日的疏离：“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问题吧？”他问得直接，没有多余的客套，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那份藏在平淡语气下的在意。
“没什么大事，就是腰部肌肉拉伤，”沈星辰抬起头，看着他回答，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刚才多了点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强忍疼痛的紧绷，“校医说擦点药，这几天别做剧烈运动，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说着，还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膏，像是在证明“真的不严重，你不用担”，动作带着点难得的轻快。
说完，她又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傅凌川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里带着点犹豫，还有点“耽误你时间了”的歉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药膏管的尾部，指尖轻轻摩挲着管身的纹路，才慢慢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格外认真：“我自己可以回教室了，不用麻烦你再送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这句话她说得格外真诚，尾音轻轻落下，没有了平时的冷淡疏离，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大概是觉得让他耽误了这么久，还特意陪自己来医务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的脸颊又微微泛红，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眼神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下垂了垂，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不敢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