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远坐在沙发上，看着妻子跌跌撞撞冲向卧室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他潜意识里仍有些抗拒，怕这一查，真的挖出什么让傅家颜面扫地的真相，让他们在圈子里抬不起头。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靠回沙发背，没有阻止。
他眼底的焦虑早已压过了那点残存的犹豫，和林婉怡一样，他比谁都迫切地需要知道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狠狠撕开傅家的体面，让他们在傅凌川真正的生活里，显得更加难堪、更加多余，像个局外人。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半圈，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紧绷到极致的空气，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
林婉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指尖捏着那把生锈的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胸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缓缓拉开了那个尘封近十年的抽屉——老旧的木质滑轨有些生锈，拉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时光在低声叹息。
抽屉里面意外地整洁，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堆积，显然是这些年佣人打扫时，特意细心擦拭过。
最上面放着几本傅凌川高中时的旧课本，语文书的封面上还贴着当年流行的篮球明星贴纸，边角因为常年翻阅而有些磨损、卷边；旁边整齐叠着一叠获奖证书，从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到物理奥赛金奖，红色的封皮在灯光下依旧鲜艳，烫金的字迹还泛着微光；还有几样男孩子喜欢的航模零件，零散地放在一个透明塑料小盒子里，螺旋桨、机身部件都完好无损，显然是当年没拼完就被遗忘在这里的。
而在抽屉最底层，被这些旧物轻轻压着的，是一本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边缘已经有些褪色、磨损，还有一个略显陈旧的、深紫色丝绒质地的小盒子，盒面上绣着的金线花纹因为年代久远，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看到这两样被小心藏在底层的东西，林婉怡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被人擂鼓一样狠狠敲打着胸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沁出的冷汗，把钥匙柄都浸湿了，连手指都有些发软，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东西。
她先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丝绒盒子的表面，触感柔软却带着凉意，随后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了起来——盒子很轻，握在手里却像揣着块滚烫的山芋，让她指尖发麻。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时，指尖微微用力，将盒子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没有昂贵的手表，也没有什么象征特殊意义的纪念品，只有一张被仔细塑封好的支票——塑封膜的边缘裁剪得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人精心处理过，为了防止纸张受潮损坏；只是支票本身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发毛，能看出这些年被人反复摩挲、翻看的痕迹，纸面都泛出了淡淡的陈旧黄色。
林婉怡的目光紧紧盯着支票上的字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金额栏里，用黑色水笔一笔一划清晰地写着：伍佰万元整。签发人那一栏，印着她自己的名字：林婉怡。
日期栏里的数字，清晰地指向七年前的秋天——那正是傅凌川高二时期，也是他偶尔会跟她提一嘴“最近遇到个很特别的人”，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日子。
而在支票背面的空白处，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没有长篇大论的留言，只用工整娟秀、却透着几分利落力道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小的字，墨色依旧清晰：
“见面礼已收到，情谊永存。——沈星辰”
“沈……星……辰……”
林婉怡盯着那个签名，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在地上，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尾音都在发颤。
话音刚落，她仿佛被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猛地停住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从指尖到心脏，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冰凉。
手里的丝绒盒子“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却浑然不觉——这个名字，她曾在晚间新闻里、在财经杂志的报道中见过无数次，那是那位手握重权的沈首长家独生女的名字，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他们傅家连仰望都觉得遥远的存在，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会和傅凌川产生交集的人！
那张当年被她捏在手里、带着满眼轻蔑扔出去的支票，本是她精心挑选的“羞辱工具”——她笃定对方要么会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丢弃，要么会被这份带着冒犯的“施舍”惹得恼羞成怒，当场撕碎。
毕竟在她看来，这笔钱对普通人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可在真正有底气的人眼里，不过是种肤浅又傲慢的挑衅，是她用来划清“傅家与普通人界限”的武器。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张承载着她恶意的支票，不仅没有被兑现，反而被人用透明塑封仔细裹了一层又一层，边缘裁剪得整整齐齐，以这样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方式，被藏在傅凌川旧书桌的抽屉最底层，像一个无声的证据，更像一个带着冷意的嘲讽印记。
每当傅凌川打开抽屉，看到这张支票，就像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的愚蠢与傲慢——她以为的“碾压”，不过是自导自演的笑话。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沈星辰当年收下支票时的模样：指尖捏着支票边角，眼底没有她预想的难堪或愤怒，只有一片不动声色的平静，那平静不是妥协，更不是退让，而是对她这种“用钱解决一切”的拙劣手段，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反击。
而“沈星辰”这三个字，像一把搁置多年、生了锈却依旧锋利的铜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积满灰尘的阀门。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早已埋在时光里的细节，瞬间像被按下播放键的老电影，一帧帧清晰地涌入脑海，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想起高中时去学校接傅凌川，总在黄昏的校园小径上看到的那个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因为穿得久了有些卷边，袖口还缝着一道细细的补丁，可她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像株扎根在石缝里的小白杨，迎着风，不卑不亢地走在傅凌川身边，两人偶尔低声说着什么，女孩的侧脸在夕阳下透着股干净的韧劲；
她想起某次家长会结束后，在教学楼门口偶然撞见的那个身影：女孩站在人群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家人，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凑过来搭话，也没有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刚流淌下来的泉水，亮得能映出人影，看到她时，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傅阿姨好”，语气平淡，既没有刻意讨好的卑怯，也没有故作清高的疏离。
可当时的她，只觉得这女孩“不知天高地厚”，连对“傅家长辈”该有的敬畏都没有，转头就忘了这张脸；
她更想起傅凌川当年偶尔提起的“我们班那个数学天才”：儿子总带着点雀跃的语气说“她解题的思路特别厉害，连老师都得夸两句”，说“她总在图书馆待到晚自习结束，桌上堆着好多我看不懂的物理书”，说“她给我讲题的时候特别耐心，连我最头疼的函数都能讲明白”。
可当时的她，只当是儿子随口提起的普通同学，甚至还皱着眉叮嘱“别总跟成绩好的比这些没用的，把心思多放在傅家的未来上，多学学怎么打理生意”，完全没注意到傅凌川提到女孩时，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亮晶晶的光。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她总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以为能用金钱和地位衡量所有人的价值，以为能轻易左右儿子的人生，却没想到，那个被她轻视、被她用支票“打发”、被她当作“傅家门槛外的普通人”的女孩，早已凭着自己的模样，走进了傅凌川的心里，成为了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而她这个自诩“为儿子好”的母亲，却像个跳梁小丑，在多年后才后知后觉地撞破真相，看着这张被珍藏的支票，看着那些鲜活的记忆碎片，才明白自己亲手推开了儿子的世界，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出口，更别提什么弥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