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廊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中药苦香,像层薄纱裹在鼻尖挥之不去。
可当病房门口出现家人熟悉的身影时,沈星辰那根绷了大半夜的神经骤然松垮——她原本挺直的脊背轻轻晃了晃,肩膀垮下来的瞬间,仿佛有双带着体温的无形手,稳稳接走了压在她肩头的巨石,连之前急促到发颤的呼吸都慢了下来,胸口那股憋得人发慌的闷意,也跟着散了大半。
奶奶一进门,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帆布包带,脚步匆匆却轻得怕惊扰了空气,径直奔向病床。
她先俯身看了眼母亲的脸色,才将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母亲露在被外的手背上,指腹像碰着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母亲微凉的皮肤,又把被角往母亲脖颈处掖了掖,连褶皱都细心地展平。
云静澜则紧随其后,打开随身的帆布包,把印着碎花的保温壶、叠得方方正正的湿毛巾、装着柔软睡衣的棉布袋一一摆到床头柜上,连位置都对着墙角的插座放得整齐。她
又快步走到护士站,声音压得轻柔却清晰,从“每两小时喂一次温水”问到“明天能加的小米粥要熬到多烂”,连护士随口提的“避免强光刺激”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那股稳妥劲儿让沈星辰看着,眼眶先热了半截。
病床上的母亲还陷在深沉的昏睡里,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平稳地跳动着,原本蹙得紧紧的眉头松了些,苍白的脸颊也比沈星辰独自守着时,多了几分淡淡的血色。
爷爷没进病房,转身靠在走廊的玻璃窗边。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浅灰色的云层里透出几缕微弱的晨光,落在他藏青色的外套上,却没驱散他脸上的凝重。
他背着手,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对着那位西装革履、手里捧着文件夹的随行人员低声交代着什么。
背在身后的手偶尔抬起来,指尖在玻璃上轻轻点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上午十点前要拿到详细检查报告”“联系心外科的李主任跟进”“今天就转特护病房”几个字眼,随着走廊的风飘进病房,每个字都透着不容半分含糊的严肃。
“星辰,快过来坐会儿,别总站着耗力气。”奶奶回头时,看见沈星辰还僵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病床,连忙招手把她拉到床边的陪护椅上按坐下,又朝云静澜递了个眼神。
云静澜立刻会意,转身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了杯温水,杯壁裹着层薄薄的温热水汽,递到沈星辰手里时,还特意用掌心焐了焐杯底。
沈星辰双手捧着杯子,暖意顺着掌心一点点漫到胳膊,又顺着喉咙滑进空荡荡的胃里,像股温柔的溪流,慢慢滋润着她从凌晨紧绷到现在的干涩神经,连带着眼眶都跟着泛起热意。
她抬眼望着病房里的身影:奶奶坐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轻声哼着年轻时哄她睡觉的《茉莉花》调子,指尖还时不时帮母亲梳理额前散乱的碎发;云静澜正拿着拧干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帮母亲擦着手背,连指缝都擦得仔细。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又暖又酸的情绪,愧疚像颗小石子硌在心上,堵得她喉咙发紧。
“妈这次发病太突然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还带着没散的后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留下一圈圈浅浅的水痕,“凌晨三点多,我听见她在隔壁咳嗽得厉害,刚披了件外套想起来叫救护车,就听见她倒在地上的声音……我吓得手都抖了,好不容易才拨通急救电话,都没来得及提前跟你们说,还让大家大半夜从家里赶过来,路上黑,肯定也没少担心……”
“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云静澜温柔地打断她,挨着她的椅子坐下,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指腹划过她手背上因之前攥紧床单留下的红痕,还轻轻揉了揉,语气里满是心疼:“这种突发的急症,谁能提前预料到?你一个人从凌晨守到现在,又是跑前跑后办住院手续,又是在抢救室外站了两个多小时等消息,眼睛都熬红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做得已经够好了。要不是你爸爸在国外出使,电话里急得直跺脚,反复叮嘱我们赶紧过来搭把手,你是不是还打算自己硬撑着,连句累都不肯跟我们说?”
“只是同学?”爷爷捻着青瓷杯沿的手指骤然一顿,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釉面,原本浑浊如老茶的眼珠里,骤然迸出两道锐利的光。
那目光像淬了寒芒的探照灯,死死钉在傅凌川脸上,连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微微紧绷的肩线都不放过,仿佛要穿透这层故作平静的外壳,把藏在心底的那点心思连根拔起,摊在光下看个明明白白。
云静澜阿姨推门进来时,风还带着廊下栀子的淡香,可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第一时间就“黏”在了傅凌川身上。她握着门把的手轻轻晃了晃,开口的声音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就是傅家的孩子?”
话音还悬在半空,她眼底就漫上来一层细碎的水光,那感激太沉、太真,像浸了岁月的老物件,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甚至藏着几分“果然是你”的了然——这目光落在傅凌川心上,像压了块湿棉絮,闷得他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念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傅凌川心里,密密麻麻的不适感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顺着窗帘缝隙钻进来,在被褥上织出一道银白的线,落在他眼底时,却成了深浅交织的沉影。
他指尖在床头柜上摸索,碰到手机冰凉的外壳时,指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屏幕亮起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指尖悬在通讯录“张叔”的名字上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最终还是狠狠蜷起指节,把手机按灭在掌心,机身的凉意透过皮肤,勉强压下心底的躁动。
一种莫名的直觉像潮湿的藤蔓,缠上心头就不肯松:用常规手段去查,恐怕连半点线索都摸不到。
那个层面的信息,就像锁在万丈深海铁箱里的秘密,箱身裹着厚厚的海藻,锁芯生了锈;而他现在能动用的人脉、能调动的资源,不过是岸边随手能捡的鹅卵石,别说砸开铁箱,连触及箱锁的资格都没有。
他烦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碾过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皮肤下的酸胀感顺着指尖蔓延。
可脑海里却像生了锈的齿轮,不受控制地转着,沈星辰的模样猝不及防冒了出来——图书馆里她低头记笔记时,碎发垂在脸颊的弧度;递笔时指尖相触的那点温热;还有她抬头笑时,眼底像盛了星光的模样。
沈星辰……她就像一本被暗红色封蜡严密封装的精装书。
书脊烫着暗金的纹路,摸上去带着细腻的质感,前几天在图书馆偶遇时,他借着递笔的间隙,好不容易才掀开一丝封面,窥见扉页上两行清隽的字迹,墨色温润,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挠着人心尖,让他忍不住想再翻一页;可转眼才发现,整本书都被锁进了一个嵌着缠枝暗纹的铜制保险柜里,柜门缝隙里落着细尘,连钥匙孔都藏在花纹深处,任凭他怎么试探、怎么琢磨,都摸不到半分打开的可能。
这种掌控之外的失控感,混着抓心挠肝的求知欲,像两团缠在一起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烧得厉害。
热意顺着血管往上涌,连指尖都泛起了细碎的热意,他翻了个身,被褥上的月光晃了眼,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心脏还是砰砰跳着,怎么都静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