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沈星辰。”
女孩的声音不算高,没有刻意扯着嗓子放大音量,却像一股刚从深山涧底引上来的清冽山泉,裹着初秋晨露的凉意,轻轻淌过闷热的教室——瞬间涤荡了方才因少年人笑闹、桌椅摩擦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空气。
原本还飘着细碎私语的教室,此刻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彻底静了下来,连窗外梧桐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都顺着敞开的窗户钻进来,清晰得能听清叶片碰撞的节奏。
傅凌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动作顿了顿,那道干净的女声像根细弱的羽毛,轻轻蹭过他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排同学毛茸茸的后脑勺,越过堆叠在课桌上的新课本,精准地落在讲台旁的女孩身上。
那里站着的沈星辰,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不是京城一中统一发放的浅灰款式,布料看着比常服薄些,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却被她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的银色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连袖口都仔细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腕,透着股不合年龄的利落。
她的身材不算高挑,站在讲台旁只到黑板下缘的位置,却没有丝毫畏缩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像株悄悄拔尖的小苗;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根低马尾,用黑色皮筋牢牢束着,发尾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半根碎发乱飘,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清丽得近乎干净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鼻梁不算高挺却线条柔和,嘴唇是淡淡的粉,没涂任何东西,却透着自然的气色。
最打眼的是她的眼睛。
不算特别大,眼型是规整的杏核状,眼尾微微下垂,却亮得惊人,像被山溪水浸了整夜的黑色鹅卵石,瞳仁里清晰映着讲台上方的日光灯管,澄澈得没有一点杂质。那双眼眸里没有新生面对陌生环境的局促,没有想讨好谁的刻意大方,更没有面对几十道目光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沉静的平静——像无风时的湖面,不起半点波澜,却藏着旁人看不懂的笃定。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轻轻扫过台下的同学,随后微微颔首,嘴角抿成一道浅淡的弧线,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等着老师接下来的安排,像株长在墙角的小草,默默生长,却自有旁人折不断的韧性。
“哦,沈星辰同学是从临江省重点中学转学过来的,之前在当地的年级排名一直很靠前,成绩很优秀。”
班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对这个新学生很是看重,“大家以后多和她交流学习,互相帮助。”
说完,他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中间区域靠过道的一个空位上,“你先坐那里吧,等后续座位调整再重新安排。”
傅凌川顺着班主任的手势看过去——那个空位,刚好在他的斜前方,隔着两排课桌和一条过道。
只要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稍微抬下头,就能看到沈星辰的后脑勺,看到她束得紧实的马尾,还有那始终没弯过的脊背。
“谢谢老师。”沈星辰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却很清晰,没有丝毫含糊。
说完,她便弯下腰,伸手拿起放在脚边的书包——那是个深棕色的帆布书包,款式早就过时了,边角处的布料已经磨得发毛,拉链头甚至生了点锈,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连帆布缝隙里的灰尘都像是被仔细抠过,透着主人的细心。
她将书包甩到肩上,带子长度调得刚好,不会滑落到胳膊上,随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空位走。
她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没有因为众人的目光而加快或放慢速度,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一点弯腰含胸的局促,像一株迎着风却绝不轻易弯曲的新竹,安静地穿过课桌间狭窄的缝隙,走到空位旁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时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
傅凌川只在她走过自己课桌旁时,淡淡地瞥了一眼——看到她校服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看到她握着书包带的手指,随后便重新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继续滑动。转学生而已,他从初中到现在见得太多了,每年都有几个想靠“新面孔”博关注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沈星辰长得确实算清秀顺眼,干净得像张没被涂画过的白纸,可一看就是那种出身普通、一门心思只知道埋头苦读的乖乖女——洗旧的校服,过时的书包,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浑身上下都透着“规矩”二字。
这种类型,从来不是他感兴趣的——傅凌川身边从不缺漂亮又会来事的人,比起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他更烦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单调。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很快便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印象抛到了脑后,重新沉浸在手机里的游戏世界,连窗外的蝉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然而,这份漫不经心的印象,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在随后的数学课上,被彻底打破了。
第二节是数学课,走进来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姓周,教了三十多年数学,以严厉和热爱刁难学生在整个高二年级出了名。
他从不用课本讲课,总喜欢抱着一摞自己整理的习题集进教室;上课前五分钟必点人回答超纲问题,答不上来就要站着听课;最让人头疼的是,他总喜欢在新学期第一节课,找一道难度远超高中课本的奥数题写在黑板上,美其名曰“摸底检测”,实则是给刚分班的新生们一个“下马威”——看谁有胆量接招,谁又有能力接得住。
这天也不例外。周老师刚走进教室,就把手里的习题集往讲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前排几个打瞌睡的同学瞬间清醒。
他没说话,径直拿起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书写起来——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吱呀”声尖锐刺耳,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下,落在他的深蓝色衬衫上,像撒了把碎盐。
不过两分钟,黑板中央就勾勒出一道满是复杂符号和公式的奥数题:里面既有高中三年级才学的导数知识,又掺着竞赛常考的不等式变形,光是看着那些缠绕在一起的字母和数字,就让人头晕。
他写完最后一笔,将粉笔头往讲台上一扔,粉笔头弹了两下滚到角落。
周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从第一排慢慢移到最后一排,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意味:“这道题,涉及到高中三年级的拓展知识点,还有点竞赛题的思路。”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谁上来试试?解出来的,这学期的数学作业可以免一周;解不出来也没关系,站在这里给大家当‘例题’,我来讲。”
话音落下,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甚至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为难——坐在前排的同学皱着眉盯着黑板上的题目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乱线;中间区域的几个男生悄悄低下头,假装翻找新课本,实则根本不敢抬头与周老师对视;后排几个成绩不好的同学干脆直接放弃,趴在桌子上等着看谁会“自投罗网”——显然,没人想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周老师盯上,更不想当着全班人的面出丑。